看天色，以為還是四五點。實際上已經七點了，雨水一縷縷在玻璃窗上滑過。

蕭景從一米多高的床上跳了下去，不料腳趾勾到了被子，前身著地摔在地上。他一聲悶哼，慢慢的抱著腦地在地上蜷起來。室友被他的動靜吵醒，一看他趴在地上，立馬也爬了起來。

“我天，蕭景，你又摔下來了？這次摔哪了？還好么……”

蕭景繼續弓著身子埋著臉，悶聲道：“我鼻子可能歪了，毀容了，撩不了妹了。”

室友一臉關愛智障的神情：“那沒事，我幫你撩。”

蕭景站了起來，長而凌亂的劉海擋住了紅腫的腦門兒。幸虧他著地的時候用手撐了一下，不然他引以為傲的高鼻梁真要歪了。

“今天是幾號？”

“八月六號吧。”室友揉揉眼睛，“怎么了？今天是周六。”

八月六，那就是七月初四。那個人說的日子到了。

“我出去下。”

蕭景隨便穿了身衣服，穿上襪子，鞋帶塞進鞋里，便跑了出去。

其實他也沒有真的在興奮什么，只是偶然想到這件事，也正想出門透透氣，便出了宿舍樓，往文昌路上走。

他跟室友住的區域是學校分隔在別處的宿舍區，在鬧市里，離學校并不近。

他搬來剛半個月左右，對這片還不是很熟。每天很早，窗外就已經有動靜了，他每次被吵醒，會用力地將被子拉過頭頂，好像幅度越大，外面的人就能意識到他的不滿而降低點音量。

不久前，也是一天早晨，他被好幾輛車接連不斷的鳴笛聲吵得頭疼，索性爬起來，找了點零錢塞口袋里，想著出去吃早飯。

他從半舊不新的宿舍樓下來，穿過一個巷子，出去看到了還在鍥而不舍按喇叭的車。

他好似要解開什么謎團一樣，篤篤地跑到車隊前，瞅了一眼。

啊，原來是個小年輕開著跑車，開錯了道。一大群右拐的車逮著不饒地拼命按喇叭，旁邊直行的車淡定自若，事不關己。

蕭景撇撇嘴，左拐走了一條左右長著梧桐樹的路。梧桐樹似乎長了不少年了，茂茂盛盛地在馬路中央上空連接起來，天然建了座拱道。這條道不是主道路，車輛不是很多，兩邊開的居多是一些琴行，再者就是進口零食店。他記得這條路前面的岔路口有一家米線店，便悠悠走著。

蕭景邊走邊隨意看看周圍，腦子里想著是吃香菇燉雞米線，還是番茄牛腩米線。不經意間，在右側馬路對面看到一個女孩兒。

那女孩兒穿的相當保守，上身穿著一件極不合身、寬寬大大的黑色沖鋒衣，帽子蓋住了大半臉。褲子也是不明顯的深卡其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質。但她露出的小半臉，很白，黑色的頭發長過臉頰，順著她轉頭的方向隨風飄動，蕭景一眼判定這是個女孩兒。

什么小姑娘啊，這副偷穿了別人衣服的打扮。蕭景心里默默想著，那女孩兒已經過了馬路，向他這邊人行街道上快步走過來。蕭景見這女孩兒除了過馬路的時候看了看車況，這會兒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這邊兒的門店。沒一會兒，蕭景自己也沒意識到他這么走著，正好遇到這女孩兒直接向他走過來。他下意識頓了下，意給這女孩讓道，這女孩兒看都沒看他，從他面前走過，徑直推開一個門店進了去。

蕭景有些許驚訝，估摸著這女孩兒該是剛睡醒出家門呢，這走路還帶著起床氣呀……哎，不對，還真帶著股氣味兒。就這女孩剛走過，他聞到一股說不清的味道，不刺鼻，也不香，淡淡的，關鍵是，他還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聞過，但就是想不起來了。大概是哪個他不熟悉的牌子的洗發露吧。

他抬頭望了一眼那個女孩走進的店面。

這家店露在外面的就一個木門，一個接近落地的玻璃窗，此時玻璃窗里緊緊拉著墨綠色的窗簾。門匾上寫著輕緣，下邊還帶一排英文拼音。蕭景皺了皺眉，這年頭還真有人給店起這種俗氣的名字啊，門窗還不透，悶悶沉沉。不過，蕭景看著看著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店也太別樹一幟了吧，別的店好歹也會明指暗指那是做什么的，咖啡廳還是書店。這個店厲害了，除了這倆俗字跟不和諧的拼音，啥都沒有了。蕭景還特地走進了些，怕誤會了人家。沒了，真啥都沒有。玻璃上也沒什么線索。蕭景雙手插進口袋里，想不通這個店主在這兒鬧市區花重財租個店面，卻這么不上心，圖什么。難道，這是什么著名連鎖店！？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性不大……

蕭景思著沒趣兒，就準備走了。路過玻璃窗的一瞬間，余光瞟到兩扇窗簾之間的空隙，昏昏暗暗中，好像有人在看著外面？

蕭景吃完早飯，覺得有些油膩。拍著胸脯往回走。剛走沒多久，被一個襤褸的人攔住去路。

大清早就開始乞討的乞丐，他真是第一次見。

這個矮蕭景大半截的暮年男人，此刻望著他，蓬頭垢面，嘴里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在說什么。

蕭景身上雖有零錢，但他一向不會同情這些人。這不是有手有腳，為何不收拾收拾找個工作呢？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的，誰也沒有權利向別人要求什么。

于是蕭景只是朝他禮貌一笑，欲繞道而過。

誰知那男人身形竟似閃爍了一下，很快現身到他要走的方向，迎了上去，仍是那副毫無波動的面容。

蕭景覺得他有點兒死纏爛打，這就有點兒悶火了，正欲開口，那男子微微伸手，手上竟憑空出現了一小枝桃花。

“我等了她很久很久，她都沒有回來。”男人終于輕輕說了一句清晰的話。

蕭景愣了，腦子里頓時筋開始亂搭，這是，精神失序的魔術師？

他想了想，問：“誰沒回來？”

那男人神情變得哀傷，開口道：“阿蘭……”

一陣鋒利的劍氣瞬間落下，那男人后面的話再沒說出口。

蕭景被震倒在地，回過神那個哀傷的男人已經消失了。旁邊只站著一個女孩兒。

蕭景看著她，一時間也忘了站起來。是嚇的。

那女孩兒居高臨下看著他，黑發未束，顯的膚色更白。一身玄色緊衣，手里握著一把長劍，劍身陰冷，映著蕭景失神的臉。

蕭景的面目突然猙獰了起來，沖那女孩問：“你殺了那個人？”

那女孩說：“算是吧。”

蕭景遲疑了會兒，站起來說：“應該沒死吧，跑哪兒去了？”

那女孩望了望手中的劍，說：“死了。”

蕭景說：“那人呢？”

女孩道：“化了。”

蕭景有點氣急，心說你他媽當我是傻子玩呢，殺個人還順帶火化。

女孩轉身準備走，蕭景看她要逃，脫口而出：“我都看見了你不殺人滅口？”

那女孩轉頭看著他，說：“當然要，你跟我一起走。”

蕭景說：“我傻啊，你都說要殺人滅口我還跟你走。”

女孩沒理他，自顧說：“你看看周圍還有別的人看到嗎？那男人要害你，我別無選擇只好那時出手。你覺得一切都是平凡，其實遠比平凡復雜，你覺得很嚴重，但一切只是因果，也沒有對錯。”

蕭景沒懂她此時這番話的意思，但又不想自己表現的很無知，便說：“那我作為唯一目擊者，你能稍微給我解釋一下嗎？”

女孩說：“跟我走。”

蕭景覺得很無語，但這樣的事兒似乎也不能就地討論。他可能心里覺著，一個姑娘而已，想殺自己，那他好歹也是有反手之力的，便即跟了上去。

其實這么短暫的思考時間里，只是因為那女孩背著劍已經走出老遠，蕭景下意識就跟了去。

蕭景沒想到，他跟著這女孩兒一直走進了輕緣，他覺得很土的那家店。

店里也很昏暗，安靜無聲，只有樓梯間透來光線。女孩在樓梯口停了會兒，示意蕭景跟上。

蕭景跟近她，忽地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剛才沒注意，原來她就是早晨那個穿別人衣服的女孩兒。

木質樓梯，踩得輕輕吱呀。蕭景說：“我早晨見過你。”

女孩沒停腳步，說：“那真是巧。”

蕭景進門時預想過這兒會有第三個人，但還沒想好如有危險要怎么應對。

那第三個人即出現在他面前，一個年輕男子。

蕭景以為會是個中年男子，面色兇狠或是笑意盈盈。

這年輕男子確是笑意盈盈，見到女孩兒回來，他顯得有些興奮，說：“我聯系過了，明天家具會搬進來，下面廚房我也收拾過了，幾天之后就能營業了吧。”

等他再看到蕭景，問女孩兒道：“你路上招的伙計嗎？”

蕭景心里轉了一轱轆，想是這女孩兒是這兒的一個員工，老板還不知道她剛剛才殺了個人。

蕭景思考著怎么機智的開口，那女孩兒說：“這個少年看到我斬靈了。”

蕭景心想：我靠，終究還是一伙兒的。什么，斬靈？

那個年輕男子當下盯著蕭景看了許久，然后說：“哦，先進來吧。”

進來就是進那男子的辦公室，辦公室還挺亮堂的。實木桌子，實木書架，實木茶幾……架勢像是做大事兒的。

那男子點了一只盤香放在茶幾上一個鏤空金鍍的的小圓爐里，不一會兒升起裊裊白煙，淡香四溢，聞的蕭景都放松下來。

轉過頭，那男子說：“都坐啊。”

蕭景見女孩兒放下劍，走到沙發前坐下，他便也選了沙發的一角坐了下來，離門較近。

男子坐在他的老板座上，甚是滿意，說：“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斬靈這件事兒本身就比較難辦。”

蕭景見他們講話都跟斷了弦似的，急道：“能稍微為我解釋一下嗎？”說完覺得有點兒自大，又道：“額其實不解釋也可以，我就當沒事兒走……”

男子說：“舜生斬的不是活人，而是靈。那些不甘死去，意念強留的人在肉體死后就會成為靈。但靈沒有什么變通的智慧，只是在各個時間線行走，執著原本所執著的東西。”男子停了會兒，又道，“本來我去將你對靈的記憶抹了就罷，不過，我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個年紀的知情人，你可以留下來當個伙計，哈哈……”

男子自個兒笑了起來，怕是缺人手缺瘋了。

那個應該是叫舜生的女孩兒看著男子，輕輕嘆了口氣。

蕭景一臉問號，心說怎么著？這是他倆達成共識，忽略了我受到驚嚇的小心臟是嗎。

他不得不開口，說：“這件事我們可以先緩緩，我想問，你們是自發的成立這樣的邪教去斬靈嗎？”

那男子嘖了一聲，說：“怎么叫邪教呢？靈四處游走，驚擾生者，而且靈是精神力產物，他們甚至可以無限的變幻他們潛意識想達到的樣子，或是變幻出物體。我們是幫助別人，維護社會和諧。我們是慈善組織。”

蕭景想到那男子手里變出的花，微微陷入了沉思。

那男子的執念，許是他的心上人，他說她沒有回來，他說她叫阿蘭。

舜生注意到蕭景的神情，開口道：“那個執花的男人的愛人早在十年前就在別的地方得病死了，但這個男人不知道，一直住在這里，守著一處園子。后來有一天他家園子被人闖了，與對方起了爭執，被對方失手拿鐵鏟砸死了。尸體曝了好幾天都沒人知道。我們本以為他死后是對兇手的怨念，在兇手家那片觀察了很久沒有結果，沒想到他是放不下他的愛人，一直留在原地。”

蕭景聽了心中更是一慟。

“不過現在一切也結束了。因有果，果有因。來，我們商量一下我們這個小店的美好未來吧。”那男子安慰蕭景，語氣中掩飾不住的興奮。

蕭景腦殼都疼了，他頭都沒點過，怎么就自動成為這個店的一員了？

男子繼續說：“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蕭景。”名字而已，蕭景如實回答。

“有意思的名字。”男子說，“那我就是你的店長了。七月初四我們營業，屆時你記得來。”

話完，舜生拿起劍站了起來，對蕭景道：“你可以走了，我送你出去。”

蕭景本還有話要說，看到舜生那直發寒光的劍，趕緊起身略僵硬的點了個頭，就先跳出了門。

走出輕緣的大門，蕭景還是轉頭問了舜生一句：

“你......是不是其實不想讓我做你們店員啊？”

舜生一頓，看了他一眼道：“沒。”

兩個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