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船行和身在船上的感覺，截然不同。

第一點就是葉以南沒想到蘇衍之會暈船。

小船的速度不快，但距離出發也有些時間。

遠處的岸邊已經模糊到看不清邊界。

“之之，不如我們回去吧?！?

見蘇衍之蒼白著一張臉，想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葉以南心疼了。

蘇衍之閉上眼睛，試圖緩解搖晃的船身給他帶來的不適感，“不用，我進去睡會兒就好”。

他緩緩起身，走進艙內，葉以南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

躺到床上，他還不忘安慰葉以南，“南南，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你不是喜歡這里的風景嗎？不用在這里陪我，出去吧”。

他沒有錯過葉以南上船時驚喜的眼神，他不愿破壞她的興致。

葉以南擰眉，仔細為他捻好被角然后去甲板。

“花橋碧水彎

江堤柳絲長

微風輕吻荷塘

醉我江南水鄉

竹篙輕輕點

小船入畫廊

一曲絲竹小唱

醉我江南水鄉

……”

船夫老翁搖著船槳，悠揚的歌聲回蕩在江面上。

葉以南聽不懂，只是聽著曲調，倒像是格外符合了這番意境。

天青色，些許霧蒙蒙的江面。

葉以南靜靜的聽著，直到老翁看見她。

“嘿，丫頭，那個男娃娃咋樣了？”他停下手中的漿，向葉以南走來，關切的詢問蘇衍之的情況。

“還是很暈”，葉以南搖頭，又問，“阿公，你這兒有風油精嗎？”

她知道風油精能緩解頭暈，只是不知道對暈船有沒有效果。

“風油精？我這兒還真沒有這個”，老翁埋頭想了想，突然一拍腦袋，“唉喲瞅我這記性，丫頭你等會兒”，說完快步走進甲板旁的一個小隔間。

過了一會就見他捧著個玻璃罐罐走出來，“丫頭，把這個拿給那個男娃吃了，會舒服些”。

葉以南接過，一打開蓋子便聞見沖鼻的酸味，卻意外的不難聞，隱隱夾雜著薄荷的清香。

她見著里面一顆顆青色的小果子，因為長時間的腌制而微微變了色。

“阿公，這是？”

“青梅果，和薄荷葉一起腌制的，酸得很哩，不過對暈船是很有效的，我們這兒上船的人都會帶著些這個，你看我都忘記還有了?！?

老翁撓撓頭，用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話解釋給葉以南聽。

葉以南理解的點點頭，帶著感激，說，“謝謝阿公”，然后抱著玻璃罐走進船艙。

“蘇衍之?！?

不知道蘇衍之睡著了沒有葉以南便輕輕的喚了一聲。

“嗯？”

他迷蒙的應聲，腦袋從被窩中抬起來，“怎么了南南？”

躺著好受些，但還是睡不著。

葉以南將玻璃罐打開，伸到他面前，“吃些這個，會好受許多”。

他坐起來，半靠著床。

一打開他便聞到了撲鼻而來的酸味，“嘶”了一聲，抬頭眼巴巴的看著葉以南，“這是什么？聞著就覺得好酸”。

滿臉的拒絕。

葉以南笑呵呵，從里面捻了一顆塞進嘴里，“只是聞起來酸，不信你試試”。

蘇衍之見她的動作，信以為真，也從中捻起一顆。

沒想到果子剛進嘴便被刺激得口水止不住，忍著酸快速將它嚼碎咽進肚子里，“哇，好酸，南南你快點吐出來”。

蘇衍之叮囑她，葉以南怕酸得很，不敢嚼，便吐了出來。

使勁吞咽著，試圖稀釋口中的酸味。

“船上的阿公說這個對暈船有效，之之你有沒有感覺好受些？”

蘇衍之砸吧嘴，“現在感覺有一絲回甜”，于是他伸手又拿了一顆。

葉以南靜靜的看著他吃，感覺自己的后牙槽都被酸到了。

幾顆下肚之后，蘇衍之感覺了一下，有些驚奇，“真的沒有那么難受了”。

“真的嗎？那就好，那你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葉以南驚喜，問他。

“不用”，蘇衍之掀開被子下床，“我想看看外面”。

于是倆人搬著小板凳，看著渺茫的江面。

老翁見他們出來，便向他們說，“今天的天氣不太好，有霧，往日里能將這綠水青山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

葉以南笑，她倒是更加喜歡這樣有薄霧的天氣，既不影響視線，有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阿公，這果子可真有效，謝謝您了”，她將剩余的還給老翁，指著不遠處的蘇衍之，“他說現在不難受了呢”。

“不難受了就好，再暈的話就來找阿公要?！?

葉以南點頭，說好。

“你們倆先坐會兒，待會兒打魚給你們吃，這水里的魚那味道可真的是鮮，不像你們平時買的魚?！?

老翁笑著向他們說，語氣里帶著些炫耀，就像在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寶貝那般。

知道要出來玩，葉以南特意將畫本也帶了出來。

“南南，你把我也畫進去吧，我幫你給這景象當背景，有山有水還有我?！?

蘇衍之見葉以南開始動筆，便坐不住，想著自己也能出現在她的畫里。

葉以南點頭，“那好，你自己找個位置坐著吧”。

這么隨便的語氣，蘇衍之懷疑她是不是只是敷衍自己。

于是自己搬著個小板凳，找了個顯眼又不打擾她的地方，乖乖的當著背景。

這幅畫葉以南畫了很久，畫好之后卻不給蘇衍之看。

蘇衍之撇嘴，卻不強求，歡歡喜喜的去和老翁煮的鮮魚湯。

很多年后，某然的一天，蘇衍之從儲藏室里翻出一卷畫。

畫筒上布滿灰塵，十分老舊。

展開之后發現，原以為是背景的自己，卻一不小心做了畫中的主角。

那么溫柔的刻畫，足以見得執筆人的滿腔歡喜。

那是一個不夠晴朗的霧天，有一個傻姑娘，為了希望自己不暈船好受些，怕酸卻硬是假裝著面容，說，“不酸，不信你試試”。

可是彼時那個姑娘已經逃到了國外，他失去了她的蹤跡。

而此時，蘇衍之只是捧著小鐵碗，喝著鮮美的魚湯，辣得額頭微微冒汗。

“南南，快來喝魚湯，真的好好喝?！?

老翁見他喜歡便滿足，一個勁的叫他多吃點。

“這兒的魚啊，不需要放什么多余的作料，一碗清水一絲絲鹽，再加這兒的辣椒，就能夠鮮掉人的舌頭喲?！?

老人最是念舊，張口閉口都是“我們這兒的”，帶著炫耀，帶著驕傲。

葉以南收好畫板，踏著清風，緩緩向蘇衍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