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作家說過,空氣中浮動著曾經生活在這里的人離去后留下的腦電波,每一個都有不同的頻率,而這些頻率相同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依然有著很小的概率,讓后來的人可以接到這些飄浮在空中的電波,這些電波被稱之為“記憶”。
然而,此刻又有怎樣的一組電波正向韓雨軒侵襲而去?
早上送我去簽售會現場后,辰逸立即返回了酒店。他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能在咖啡廳看見韓雨軒絕非偶然。
風塵仆仆趕回酒店的辰逸還穿著昨晚的那件針織衫,若是換了其它時候,他那樣一個用時尚感去掩飾自己潔癖的怪物,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套衣服了。
“你好,請問韓雨軒先生住幾號房,我和他約好見面談點事情?!?
“請稍等,我馬上幫您連接。”柜臺的服務員嬌艷的笑著,雖然手在撥電話,雙眼卻完全無法從眼前這位美男漫畫家身上移開。
前臺和韓雨軒確認后將房號告訴了張辰逸。
“韓先生住3018號?!?
“謝謝?!?
“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那位還算是標致的前臺小姐叫住了正欲離開的張辰逸。他只能勉為其難的停下來,簽了名。這可讓那位前臺小姐興奮得差點去廣播室播報自己拿到了漫畫家張辰逸的簽名了。
“我說你至于嗎?”一起工作的同事似乎并不是很理解她。
“都說漫畫家神秘,卻沒想到還這么帥。我這輩子要是能遇上那樣的人做老公就好了?!?
“與其在這里做白日夢,還不如好好的工作吧。男人長得帥有什么用,要懂得照顧你才是好男人。”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聊開了。
3018號的門虛掩著,張辰逸禮貌性的敲了敲后徑直進去了。簡單的黑白色作為裝飾主色調,偌大的落地窗前是一套簡單卻不失優雅的歐式沙發,左邊是臥室,右邊是白色的吧臺。身著寬松休閑的套頭衫和牛仔褲的韓雨軒正坐在吧臺前白色的吧臺椅上悠然的喝著咖啡。
“來啦?!?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記不起她了?你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忘記了?”辰逸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道歉,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感覺出來雨澤對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一句不可饒恕就能了事?你是失憶,又不是轉世投胎?”辰逸有點興奮了,“你知道這三年來她是怎么過的嗎?就像個傻子一樣守著那枚戒指,苦苦的等著杳無音訊的你?!?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說聲對不起?!庇贶幍难哉Z中滿是無奈。
張辰逸猛然站起身,握起拳頭狠狠的朝著韓雨軒那張英俊的臉打去,“對不起就不用了,受著就行了!”
“你要我怎樣?悔婚,然后找回記憶?這樣對你有好處嗎?何必要違心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呢?我和她形同陌路對你不是有利無害嗎?”韓雨軒依舊不慍不火,只是用手微微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你這是人說的話嗎?韓雨澤,當初我就看不起你,現在你更是讓我瞧不起。”張辰逸一臉鄙視的轉身離去,留下心有不安的韓雨軒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韓雨軒的目光轉移到吧臺墻上的那副畫上面,寶藍色的曼陀羅妖艷的開在陽光下,花瓣延伸著,像是讓人欲罷不能的妖孽爪子。他的腦海里有一個模糊的記憶,曾經有人告訴他,它也可以叫做曼珠沙華,妖艷無比,可用作藥,如有不慎,就會成為毒藥,就像愛情一樣,或是良藥,或是毒藥。
此刻,韓雨澤于我而言就是那株曼珠沙華,因為用之不慎,毒素正向五臟六腑蔓延著,卻渾然不知。
上海圖書館的展廳前排著長長的隊伍,跟隨著隨處可見的臨時路標便可以準確的找到我新書簽售會現場。我是一名自由作家,卻有著驚人的實力,除了那還算不錯的外貌,模特般的身姿外,最讓人迷戀的就是我有顆善良的心。別人想盡辦法才能獲得簽約機會,我卻不削一顧,多少人垂涎的主編職位,我卻視為糞土。這些都是常常在留言板上看到的書迷評價,看多了,我也自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如此。
我總說,“我寫作不是為了讓自己變成富人,而是享受那個過程,有那么多懂我的人愿意看我的書,是我的殊榮,而不是我致富的武器。我要的是自由,而不是為某些人某些事販賣我的文字”。然而,我卻愿意為那些孤兒付出一切,更愿為了那些被欺負的弱勢女子憤憤不平。甚至不惜為她們請律師,四處奔走,這就是我這幾年來閑暇時忙碌的副業了。
簽售會順利的結束了,我的右肩已經抬不起來了,把剩下的事情交給了助理楚戀,揉捏著肩膀走出展廳,深深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
一股淡雅的花香隨著風迎面撲來,我嗅著花香而去,只見花園中桂花花團簇簇,散發出沁人的香味。雖然不起眼,香味卻能引人入勝,無法挪開腳步。
在這一片濃郁的桂花香中,我放空所有的愁緒,靜靜地站在桂花樹下,任憑桂花香包圍自己。一陣風襲來,簇簇桂花翩翩起舞,漫天飛舞。正當我沉浸花香時,隱約聽見一陣陣孩童哭聲。
我張開雙眼,看見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坐在花園的椅子上隱隱啜泣??觳阶呓『?,蹲下身來,露出讓孩子能安心的溫暖笑容。
“怎么啦?”
“媽媽不見了?!?
“那你知道媽媽去哪兒了嗎?”
“給我買冰淇淋去了?!?
我那一身白色衣裙本就讓充滿童真的孩子有好感,長長的頭發更是柔美自然的垂著,又加上我的輕言細語,一顰一笑都像是春日暖陽般溫暖著她。這讓她慢慢的放下戒心,停止了哭泣。
我根據小女孩的描述帶著她在花園里走了好幾圈都沒有看到身穿湖藍色外套,黑色百褶裙的女士。
“小朋友,你是在哪里和媽媽走丟的?”
“媽媽讓我在剛剛那里等著,可是我等了好久媽媽都沒有來?!?
“那姐姐陪你回去剛剛那里,一起等媽媽來好不好?”
“嗯?!?
我想著那位母親可能是遇到什么事情耽誤了,所以才會遲遲不歸,我只要陪著孩子等就行了。卻沒料到在那兒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那位母親才緩緩地走來。
“媽媽?!毙『⑴苤鴵溥M媽媽的懷抱。
“你怎么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久?!蹦俏豢粗畾q左右的媽媽好像真的著急了,眼眶瞬間濕潤了。
“是媽媽讓我在這里等著的啊,”小孩天真無邪的笑容感染著遠遠坐著的我,“是那位姐姐一直陪著我的。”
那位母親很真摯的向我致謝著,跟在身邊的孩子卻突然撅著嘴一言不發。
“小朋友,媽媽都回來了,你怎么還噘著嘴?。俊?
“因為媽媽又騙我,去了這么久都沒有給我買冰淇淋?!?
那位母親猛地搖搖頭,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后腦勺,“你看我,怎么又忘記了。”
“媽媽,你的筆記本呢?你沒有寫在筆記本上嗎?”
從孩子的口中我猜那位媽媽應該是病了,類似阿爾茲海默癥,會漸漸地忘記自己,忘記身邊的人,最后連說話,走路,自理能力都喪失。詢問過后才知正是因為這樣,這位母親才會遲遲不歸,她忘記自己去給孩子買冰淇淋的事,也忘記了孩子在等她。
我的眼眶突然濕潤起來,就連說話的嗓音也些許的沙啞了。在我的堅持下我送母女倆回去了。原本是想要讓自己安心才硬要送她們回去,卻不想看到那個她們所謂的家時我的心反而更加不安了。
距離繁華的市區很遠,四周到處都是在建的工地,就算把家里的窗戶全部關閉,也還是轟隆隆的。家里沒有像樣的家具,大多都破舊不堪,冰箱的角落也掉了漆,皮沙發更是起了皮,都能看見里面泛黃的海綿。廚房的破油煙機也泛著油光,并不是她們邋遢不愛干凈,而是用得久了實在洗不干凈。
“小朋友,你爸爸呢?”
“爸爸在對面的工地上上班呢。”
我的心里有些許的酸楚,回想起這幾日所參加的宴會,活動,還有所謂的慈善家們的家宴,瞬間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似乎是想要把那些已經吞進肚子里,并且消化得幾乎無影蹤的美味吐出來才會心安。
這就是現狀,大家都忙著追名逐利,都忙著各種社交應酬,又有誰會真的注意到這樣一個破舊不堪卻充滿愛的家呢。
“小朋友,我有點餓了,在你們家吃飯可以嗎?”我坐在那雖然已經破舊了沙發上,卻能感覺到一股暖意涌上心頭,那種干凈而純潔的愛,那種讓人羨慕的家庭氛圍,是我在那些有錢而又豪華的家庭里從未感覺到的。
他們一家很認真的招待了我,把家里好吃的都端上了桌,雖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我卻吃得比任何一頓飯都香。
“大哥,這是我對小朋友的一點心意。”我把錢包里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
“簡小姐,這…….你能送她們母子回來,我已經很感激了?!蹦俏灰患抑魇莻€老實人,一心只想著自己掙錢撐起這個家,從來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奢求??匆娢胰M自己手里的那一疊錢,他覺得更是不能收下。
“大哥,你就拿著吧。我是個寫書的人,今天在你們家我找到了很多靈感,這就當是報酬吧。拿著錢給大姐和孩子買點她們需要的吧?!?
幾經推辭,那位大哥還是難以拒絕我的好意,只得收下,并且問了我的全名,留了電話,說著以后要報恩的話。
與此同時,因為我的手機在助理楚戀那里,所以導致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去向,這可把張辰逸急瘋了,其他工作人員也是亂成一團。
“那傻丫頭說要整理,該不會是……”辰逸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整顆心就像是懸在野獸嘴邊一般,片刻不得安心。
“楚戀,你找到了嗎?”
“還沒有,能去的地方我都聯系過了,都說沒有見到過簡歆姐。”
張辰逸掛了電話,沖出房間,直奔3018號,急促地猛敲著門,“韓雨澤,你快給我開門?!?
“你又想說什么?”韓雨軒一臉懵圈的打開門。
然而,他卻沒有收到任何回答,只是被辰逸怪力亂神地撥開,眼巴巴的看著他往里橫沖直撞著,瘋了似的找著什么。
“簡歆你在嗎?”
“你到底干嘛?。縼砦疫@里找什么簡歆啊?”韓雨軒似乎有些被惹怒了,“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們四處都找不到簡歆,她的手機在助理那里,”張辰逸吐口氣,癱坐在沙發上,“她說她會整理自己的感情,所以我擔心…….”
張辰逸的話音還未落,之前滿不在乎的韓雨軒就急沖沖的跑了出去。
“喂,你干嘛去?”辰逸隨后追了上去。
“找人?!?
“嘿,這還真是稀奇了。明明忘得一干二凈,現在卻好像從來沒有失憶過,這么緊張是做給誰看啊?!?
有的時候大腦已經記不住某些東西了,心卻始終可以感受到。即使他不是韓雨澤。
盡管韓雨軒跟簡歆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在那一刻,他的心卻超速的跳動著,那不是怦然心動,而是不安,真真切切的不安感。
萬一,雖然只是萬一。萬一她真的出事了,那么,我要怎么面對,能否接受。他不斷的問著自己,任由自己走進自己的擔心制造出來的無盡漩渦中。他已經被深深的困住。似乎他把自己當成雨澤了。
秋天的落日余暉總是會給人些許的傷感,盡管我一直覺得秋天的黃昏是最為溫暖的,最為妙不可言的。然而,此刻,那一抹抹的余暉卻像是即將要熄滅的燭火,是那么岌岌可危,是如此的讓人心急如焚,讓人失去方向,失去理智,心中甚是害怕,甚至覺得全身冰冷。
已經走走停停,尋尋覓覓三個多小時了。要找到像我那樣的名人,而且還容貌出眾,是不難的。然而從圖書館出來,韓雨軒拿著照片方圓詢問,卻無一人見過我。
“為什么我會如此不安,我的心為什么會跳得如此快?我在擔心什么?我在害怕什么?”韓雨軒在花園里桂花樹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腳已經痛得難以忍受了,嗓子也有些沙啞了。
他雙手掩面,低下頭深深的嘆息著,眼角也覺得澀澀的,心臟像是被放置在了陳醋中浸泡著般酸楚難忍,“你到底在哪里?”
“你在找人嗎?”我俯身,輕聲問道。
韓雨軒順著聲源慢慢地抬起頭,他的心臟完全不受控制,快要沖出體內。
他迅速起身,將我擁入懷中,“你去哪里了?”
我在他抬頭的瞬間就認出了他,也認出了那依舊溫暖的懷抱,他的緊緊地抱著我,太用力以致于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你去哪里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以為……”
我還想要聽后面的話語,韓雨軒卻突然放開了我,神色尷尬,連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安置了。
“我這是怎么了,明明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明明是雨澤的女人,我為什么……”雨軒心里問著自己。
“對不起,我……”
“謝謝你,還能這么擔心我?!笨粗绱诉@般,我也莫名的覺得尷尬起來,盡力平淡的以禮相待。
“簡歆……”張辰逸也找來了花園,他直接跑向我,將我整個擁入懷中,粗重的喘息聲渲染著安靜的花園。
“還好找到你了。”辰逸如釋重負般,僵硬了許久的身體終于松弛下來,“你都跑哪兒去了?手機也不帶,你不知道現在社會很危險嗎?”
“行了,別這么夸張,我只是出來走走,碰到了一個走迷路的小朋友,就幫了幫忙而已。”
“怎么哪兒都有忙需要你幫呢!”辰逸放開我,手指輕輕的彈了一下我的鼻梁。
韓雨軒將眼神躲避開,以為現在會安心了,誰料眼前的一幕讓他更加心神不寧,內心陷入一片混沌。如果真要去形容,張辰逸這是完美的在名為韓雨澤的海域里肆無忌憚的洗著那威力無窮的混天綾,攪得他不得安寧。
然而,張辰逸絕對是得意忘形的人,他完全無視了站在那里的韓雨軒,就那樣帶走了我。
一向心軟的我看出了韓雨軒之前的尷尬,為了給他臺階,也就順著辰逸的意思,只是留了一個微笑便轉身離去了。
“辰逸啊,你幫我一個忙。”
“什么?”
“明天你買些補品,還有五歲女孩的衣服送去這個地址”我從衣服兜兒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一角。
“我一直覺得善良很好,現在突然覺得善良也是一種絕癥?!?
我們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的就到了酒店。等在門口的楚戀一看到我從車上下來,徑直的撲了上去,緊緊地抱著我,差點沒把我勒背氣。
“呀,你這又是干嘛?”我艱難的吐出這句話來。
“你終于回來了,我以為……”
“以為我被綁架了,還是怎么的?”
“我以為我的飯碗從此要不保了,你可是我的財神爺啊?!?
“一邊去,還以為是擔心我呢,原來只是擔心自己的飯碗啊。那要不我現在就炒你魷魚?”我露出辰逸常說的涅槃般微笑,為的就是讓人難以招架。
“我錯了,您饒了我吧?!?
一陣嬉笑玩笑后總歸是要恢復寧靜的,我靜悄悄的坐在黑漆漆的房間里,腦海里不停地回想起花園里韓雨軒抬頭看到自己時的表情,是那樣的熟悉。
“他難道沒有失憶?”
這樣的疑問在我的心里不斷擴大,就像是棉花糖,越滾越大。過去的種種就像是電影放映般一幕幕的劃過,他那樣不安的神情是在四年前我生病住院的時候。當時,我昏迷的那三天,他寸步不離的守在那里,我睜開眼雖然看見了自己想見到的人,心里甚是歡喜,卻還是難以忍受韓雨澤身上那股臭味。
“呀,你是掉進茅坑了嗎?”
“你現在是在嫌棄我?虧我還一直在這里守著你,真是沒良心啊?!闭f著韓雨澤越發湊得近了,“我今天就是要臭死你?!?
他整個撲過去緊緊地抱著我,心情比中了大獎還激動。
“你怎么可以這么對待病人?”
“你哪里像病人了?!?
盡管嘴上無盡的嫌棄著,兩人卻越抱越緊,兩顆心一起砰砰地跳動著。即使是我最討厭的病房也變成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