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上，伊人是被秦朔的電話給吵醒的。

秦朔是手機剛出聲就趕緊睜眼接起來了，怕吵著伊人睡不好。秦朔沒起身，離伊人遠了點，也帶著點兒沒睡醒的意思，壓低了聲音。

“誒，嗯，嗯，行，我一會兒到，把你那個助理帶上吧，就挺機靈那個。”

秦朔掛了電話，又躺了回去，緩了半分鐘，才悄沒聲地坐起身。伊人默默嘆口氣，轉過臉睜眼看了看：“怎么了？”

秦朔揉了把臉，打開廁所的燈：“嗯……就上次跟你說的，姓宋的那個開的公司，有點兒事，得過去一趟。”

伊人又把眼合上了，有點兒不大滿意：“不是都辭了么？”

秦朔捏著牙刷往嘴里塞，吐字含糊不清：“大股東，要開會。”

伊人把臉埋枕頭里：“中午回來嗎？”

“不一定，應該能回來吧？”

伊人拖著長腔嗯了一聲，像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沒動靜了。

秦朔見狀又放輕了動作，洗漱收拾好，又走到床邊看了伊人一會兒，蹲下輕輕親了一口。

伊人沒睡著，只是剛睡醒還得需要時間緩緩，聽著秦朔輕慢的響動，合著眼，等著自己額頭是上落下溫熱一吻，聽見臥室門開了又關上，又等了會兒，聽見房門被拉開又關上的咔噠一聲輕響，才睜了睜眼。

伊人摸了摸額頭，美滋滋地瞇起了眼。

然后是洗漱收拾，做飯吃飯。

伊人孕吐的反應比著頭剛開始，也不知道該說嚴重還是輕了。

剛懷上的那會兒，是只要聞見味道重的東西，都會反胃，吐不吐的不一定，所以除了食欲低一點外，也沒什么太大影響。

現在就開始有點奇怪了，伊人發現自己開始對某些特定的食物開始有反應了，而且特別嚴重。三十下午去秦媽媽那兒吃飯，伊人連廚房都沒進，站在客廳隔著屋子就聞見廚房罐子里的豬油渣味兒，吐得膽汁都快要出來了。但只要不聞見這些東西，伊人的食欲都意外地很好，尤其喜歡腥氣的東西，魷魚絲小魚干、魚蝦干貝蝦米韭菜，這些東西伊人基本是有多少吃多少，沒個飽。秦朔原本還有點兒發愁伊人體重太輕，不知道該吃點兒什么才能把伊人養出肉來，但現在放心多了。只要有愿意吃的，再難弄來，秦朔也能想出轍來。

伊人拿食材，開冰箱看了一眼。伊人容易餓，所以家里的零食就沒少備，伊人原以為秦朔多少會帶一點當個早飯，但看樣子一點沒少，伊人知道秦朔這是走得急，沒吃早飯。

伊人對人好的方式就是把人喂飽把人照顧好，無趣，但也實在。

伊人站在廚房，等著平底鍋里的餃子蘑菇在橄欖油里煎出焦黃。

伊人拎著鍋鏟，歪頭看了眼菜筐里的東西，心里大致算了一下，確定夠七八個人吃，才放下心。

然后胃里就是一陣咕嚕，餓得心慌。

別的都放放，先把自己填飽再說。

吃完早飯，伊人把中午要用的食材收拾干凈，找了部電影開始打發時間。

七點出的門，秦朔十點才得空打來了個電話。

“中午回不去了，這邊事兒還挺多的。自己在家行嗎？”

伊人把電影暫停，應了一聲。

“中午怎么吃？”

秦朔也有點兒發愁。大年初二，別說外賣了，街邊小賣鋪都不帶開門的。

“樓下自動售貨機應該有泡面，我們幾個湊活湊活就行了。”

伊人聽見話，有點兒不大高興，手指扣著沙發上的針織毯的洞洞。

他現在又不是沒家沒口沒人照顧，什么叫湊活湊活就行了？

“你們幾點結束？”

“大概下午四五點吧。”

“中午呢？”

“可能一會兒吧，怎么了？”

伊人起身到冰箱前，把早起和好的面拿出來醒：“我一會兒做好給你送過去吧，面都和好了，盤個餡兒就得，你們幾個人？”

秦朔猛地就嚴肅了起來，語氣沒商量：“不行，你別過來，大冷天的，路上又沒人，你叫個車都叫不來。”

“又不是沒條件，大年初二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可憐兮兮的。給你做也是做，反正一會兒得給你送過去，你攔不住。有家有口的沒人疼怎么行，他們幾個只是捎帶手而已。”伊人隔著電話輕笑：“這還沒到行動不方便的時候呢，這要是再等幾個月，你是不是得把我關家里？”

秦朔想了想伊人幾個月后的模樣，也笑了，摸摸鼻子開門往會議室里探頭：“餃子吃不吃，我媳婦兒一會兒送過來。”

座上的幾位都是秦朔的老熟識，也不跟秦朔客氣，聽見有熱乎飯吃，眼都亮了。

秦朔這才覺出自己這一行人真的有點兒凄慘。

“吃！弟媳婦兒帶點兒醋跟辣椒啊！”

“蒜也帶幾瓣啊！”

“滾蛋，你要是敢吃蒜下午開會就別張嘴。”

“不叫事不叫事，讓嫂子記著帶啊。”

伊人聽見了，笑著應聲，秦朔合上門，背過臉低聲道：“帶我五個人，隨便弄點兒給他們墊吧墊吧就行了，不用弄太多，太累。我一會兒讓人過去接你，等來了給你找臺電腦你玩兒，下午一塊兒回去。公司除了我們幾個都沒人，清凈的很。”

“行，那讓人出發前跟我說啊。”

。

助理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兒，但這個年紀不大是相對于秦朔而言的。

助理也沒想到老板媳婦兒原來這么年輕，剛見著還有點兒驚訝，但又瞧著伊人的神態不像個小孩兒，琢磨了琢磨，笑道：“老板娘真顯年輕啊。”

伊人上車坐好，也笑：“不是顯年輕，是本來就年輕，你多大?”

助理做出有點驚訝的神態：“二十四。”

伊人又點了一遍手里的東西，笑意更深了：“那對啊，我比你小三歲呢。”伊人又問：“包了兩樣，西葫蘆雞蛋跟香菇蝦仁的，不忌口吧？”

助理善談，笑得很開：“不忌口！都好多年沒吃手包的餃子了，以前都是買點兒速凍的對付對付，也好吃，但就是總覺得沒手包的餃子有家里的味兒。”說著自己又笑了一聲：“沒想到還能吃上老板娘做的飯，嘿，咱這運氣！”

伊人也跟著笑：“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大過年的，總不能讓餓著肚子。”

助理開著車，得空就往車后排遞兩眼，打探伊人的目光帶著明顯的好奇。

伊人在外人面前不大愛笑，人又瘦，看著就有點冷清的疏離感，但開口卻很溫柔，這讓助理有點沒想到。

秦朔在外也是很高冷的一個人，不怎么開口，但凡開口必定有事，發起火來很兇，宋總都不敢搭腔的那種兇法。

助理瞧著伊人，又想起秦朔發火時的那張臉，意外覺得這倆人很搭，非常搭。助理原先跟同事私下八卦，說秦朔這樣的，也不知道以后能找個什么樣的跟他過日子。現在再看伊人，就會覺得，對，就應該是這樣的。

可助理又好奇倆人都一股性冷淡風，也不知道平常在家里是怎么過的。

助理腦補出了一幅相敬如賓的畫面。

老板娘才剛二十出頭，助理想問伊人是怎么跟秦朔勾搭上的，但這種事但凡有腦子都不會瞎打聽，助理再好奇也只能好奇著，并不敢多問。

秦朔早就下了樓，在樓下等著接伊人，見車停到了門口，便一溜小跑過去拉開車門，一手接過伊人手里的東西，一手拉著伊人，溜溜達達往樓上走。

助理在車里都看懵了。

誰他媽見過秦哥對著人笑啊，還笑得這么真情實意嬉皮笑臉。

助理再看看伊人清瘦的背影，頓時肅然起敬。

幾位老總也是一大早從被窩里爬起來的，開了一上午的會，這會兒也累得不行，橫七豎八地歪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扣手機的扣手機，發呆的發呆。

秦朔猜也知道這幾個在里頭是個什么邋遢樣子，很給面子地提前敲了敲門，又給了半分鐘的時間，才推門進去。

秦朔給伊人引見。

“就這個，老宋，上次的實習報告還是管他借的章。然后是，老劉，老王，趙哥。”

秦朔說著，把伊人帶來的飯菜拿出來在桌子上擺好。

伊人調餡兒和面包餃子是跟著趙爸學的，趙爸是跟著奶奶學的，奶奶是從祖奶奶那兒學的，傳了三輩兒的手藝，一輩一輩的調調改改，傳到伊人手里再調再改，絕對不是外面能吃到的味兒。

伊人奶奶家這邊有習慣，餃子不配醋，配蘸料。伊人調的蘸料是一絕，蒜跟青椒加鹽搗成泥，再加清水調開，然后是糖紅醋味精生抽，再滴上幾滴香油，青椒的味道跟香油的味道融在一塊兒，出來的味道簡直絕了。只要有這個蘸料，秦朔每次吃餃子吃面都能多吃半碗，秦朔也只有這個學得像伊人的味道。在國外做項目那會兒，也都指望這個找一點兒家的味道。

伊人跟這些人都是頭一次見，畢竟是個還沒出學校的學生，學不來那些老油子的油嘴滑舌厚臉皮，伊人多少會覺得有一點生分。秦朔也知道，只讓幾人趁熱趕緊吃，自己帶著伊人去另一間休息室。

空調已經開了一會兒了，暖暖和和的，沏了熱茶，樓下自動售貨機里有小零食，秦朔撿著伊人愛吃的買了幾樣。伊人怕自己又吐，還得讓秦朔操心，不大敢碰，自己從包里掏出個在家里準備好的水果盒子，沖秦朔晃了晃。

屋里就他們兩個，伊人自在多了，靠著沙發舒舒服服坐好，接過秦朔遞過來的茶杯抱好暖手。

“行了，你們也去吃吧，我自己在這兒就行。”

秦朔眉毛一耷拉，臉上有了點不大高興的意思。

伊人探頭湊到秦朔臉前，有點兒想笑：“怎么了？”

秦朔挨著伊人坐下，拿過伊人的包打開看了看，看完才道：“我還以為你會給我開小灶。”

伊人聽完就笑了，拉著秦朔的手捏了捏。

秦朔臉皮也學厚了，任伊人笑，拉著伊人的手擺弄，不覺得有什么不好的。

“再不去吃就得餓肚子了，我就白跑一趟了。”

伊人看他半晌，才又笑道。

秦朔這才起身，屋里的各個角落都轉了一圈，又探手在空調出風口摸了摸，確定溫度可以，才慢慢吞吞地出了門。

伊人喝完了手里的茶，又續上熱水抱在手上，找了部電視劇不急不慢地看。秦朔倒是借著倒茶水的名義跑過來看過幾眼。伊人也不怕他會耽誤事，還把秦朔錯過的劇情給秦朔講了講。

下午結束的時候已經四點半了，宋總跟其余幾位大概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先送了伊人跟秦朔上車，伊人客客氣氣地跟幾位打了招呼告了辭，十分給秦朔面子。

路上沒車也沒什么人，比著往常要順暢很多，到家快六點，再收拾收拾，整趕上吃晚飯。

伊人剛放假那會兒還有個輔導班要上，每天還有點兒正事忙，但現在年根，輔導班也放了假，伊人徹底沒事干，一身懶骨頭就全養出來了。到家換好衣服，又歪倒在沙發上。

秦朔忙了一天也累，跟伊人一起歪在沙發上。

伊人勾了勾秦朔的手指，秦朔動動手指又勾回來。

伊人又撓了撓秦朔的手心，秦朔倒不是很怕癢，也伸手撓了回去，伊人就躲，秦朔笑著把手收回來。

秦朔笑，伊人也笑。

“笑什么？”秦朔問。

“笑什么？”伊人也問。

“不要學我說話。”秦朔想皺眉頭嚇唬伊人，可是壓不住嘴角的弧度跟眼里的溫軟。

伊人挑了挑眉，又蹭到秦朔懷里，果然不再說話。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伊人覺得有點兒餓，可懶骨頭又犯了病，不想動，只伸了跟手指頭在秦朔手心里一下一下戳著。

“餓了？”

伊人驚訝：“你怎么知道？”

秦朔也挑了挑眉，心說你還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心里想著，抬手往伊人身后塞了兩個靠枕，挽著袖子站起來。

“點菜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