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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伊人向來怕冷,進了六月也不肯換短袖的那種怕法,讓伊人吹十冬臘月里的妖風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以前跟趙爸、跟秦朔一起住,暖氣從沒開到最大過,倆人都嫌熱,伊人只好在屋里也穿著毛衣。

如今改了一個人住,伊人可算是得了已了,暖氣開到最大抱著冰淇淋可勁造,只是沒兩天伊人就受不住了。

胃沒事,該吃吃該喝喝好的很,受不住的原因是,伊人居然開始嫌屋里熱了。

伊人很驚奇地以為是今年供暖比較給力,但跟買菜回來同行的阿姨一聊才知道,其實暖氣溫度也就那樣,甚至還沒去年暖和。

伊人聽著阿姨念叨自己兒媳婦也是怕冷,暖氣開到最大都不行,又買了幾個小太陽一塊兒開,搞得家里跟烤箱一樣。阿姨更年期體熱受不住,還拉開衣服拉鏈讓伊人看了看自己羽絨服里的跨欄背心,半是埋怨半是無奈地說自己在家只能穿這個。

伊人心想,難道是那桶冰淇淋里滴入了無敵浩克的血所以自己吃完變異了?

跟阿姨告了別,伊人回家換上T恤弄了點兒飯菜吃完,又抱著剩下的半桶冰淇淋坐在地毯上,開始看電影。

期末考試只有一門要集中閉卷考,還有半個月。伊人雖然基本沒怎么學,但也不著急。

對于趙姓學渣小同學來說,期末考試的復習,不到最后一天都是極其沒有效率的。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歇會兒。

而且元旦假期還沒過完吶,假期學習簡直對不住為爭取放假辛苦這么多年的同志們。

伊人這么想著,心安理得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勺薄荷巧克力。

電視連了網,伊人搜出了暮光之城全套。放假嘛,伊人就干脆從第一部開始,再再再一次欣賞小德和小貝的狗血絕美愛情。

但伊人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伊人連第二部都沒能看完。

因為伊人覺得自己跟電影里貝拉的狀態簡直一模一樣。

伊人早先看的時候還心說,不久分個手么,至于這么喪?但低頭看看自己現在頹廢邋遢的模樣,又好像跟劇中人差不了多少。伊人覺得這種事,大概是沒經歷過就永遠不會懂的。

伊人現在經歷過了,也懂了,只是有一點晚了。

桶里剩的冰淇淋伊人沒心情吃了。

看著七斤家庭裝就剩了桶底的一點,伊人心說,但愿下個月別痛經。

要是疼的話,可就沒人幫著買藥暖肚子了。

伊人又想,不叫事,秦朔也沒幾次幫著暖過肚子,畢竟他大多數的時間壓根都不在。

……但伊人還是記得他在的那幾次。

伊人知道自己又開始想秦朔了。

分手這種事帶來的痛苦都是后知后覺的。

第一天還好,第二天可能也沒什么感覺,第三天也許會覺得有點怪異的不適應,但等到第四天,這種怪異帶著山呼海嘯的思念和難過一同涌來的時候,才是真正摧枯拉朽讓人撕心裂肺的時候。

所有視線可觸范圍內的事物,還跟以前一樣,但又會覺得不一樣。

這種感覺大約就叫,物是人非。

伊人想,這跟趙爸去世帶來的感覺大概是一樣的,只不過已故之人帶來的痛苦是緩慢的鈍痛。分手則是求而不得的尖銳。

伊人很理智地想,也沒什么求而不得的,不就是荷爾蒙嘛,不就是多巴胺嘛,給我一根硅膠棒棒我一樣能造。

但伊人又想,我總不能去愛一根棒棒吧?

伊人想,我不能去愛一根棒棒,但我總可以把精力放在別的什么地方。

追星學習交新的朋友,都是好路子。

但老天爺沒給伊人擺脫痛苦的機會。

老天把伊人的痛苦變得更復雜了一點。

方祀過世了。

元旦過后的第一個周末,伊人接到了方祀的電話。

只不過電話那頭不是伊人熟悉的、清澈活力的嗓音,是個女人,中年女人,帶著無力和喑啞。

方祀元旦回家的飛機失事了。

尸體費了將近一周才找回來。

已經火化帶回來了,通知伊人的時候就是下葬的前一天。

孩子剛滿二十,按老家習俗算是早夭,方父方母沒有大操大辦白事,只是簡單地整理了方祀的遺物,通知了幾位方祀生前的好友。

方父方母猶豫了好久要不要邀請伊人。

伊人在方祀的東西里占了很大的分量,從青春期開始,從中學開始,帶有伊人名字的痕跡就一點點地占據著方祀的生活。

方父方母知道伊人的存在,但不知道原來伊人在方祀的生活里占了這么大比重。

方父方母原先想的是,既然兩人間沒什么,那就不要拿這種事去打擾人家姑娘。

但從方祀的東西里,方父方母看出來,伊人已經不再單純地只是一個他生前默默喜歡著的人了。

伊人是方祀的一份執念,是他的求而不得。

只是這次,大概是真的沒機會得到了。

伊人接到電話聽到消息,愣了好久,看了看來電顯示,又跟電話那頭的人確認:“您說的是方祀?”

電話那頭的女聲開始哽咽,然后是帶著壓抑的、嘶啞的哭聲。伊人聽見一陣窸窣,電話被換到了另一個中年男子的手里。

“孩子小,沒有葬禮,明天早上南山這邊直接就下葬。我們只通知了他的幾位朋友過來。嗯……說句實話,姑娘你跟他的這些朋友不一樣,我們斟酌了好久,才冒昧地打出了這個電話。我們想,你能來看著他走,他大概也能如愿了。”

伊人愣怔了好久,連應了幾聲:“去的去的,一定會去……送送他。”伊人又反應了一會兒才道:“您把具體的時間地址發到這個手機上就好……您節哀。”

電話那頭的男聲應了幾聲,也開始哽咽。

伊人抿了抿嘴唇,斟酌著字句:“是他太好了,老天缺人才,把他叫回去了。您……務必多保重身體。”

男聲的哽咽有些抑制不住地溢了出來,連著應了幾聲,掛了電話。

老天惦念,方祀下葬的這天下了一天的小雨,白天是雨,入了夜就飄成了雪。

一片銀裝素裹,就當是在給方祀戴孝。

伊人頂著小雨一大早去了南山,趕在方祀的那些朋友之前。

方父方母收拾著一些細節,等著這幾個孩子。

伊人站在遠處看了看,沒敢走近。

說實話,伊人不知道該對兩位老人說點什么,什么勸慰的話都感覺沒什么用,尤其是這些話從自己嘴里出來。

伊人總覺得有一點愧疚。

晚年喪子,是在把兩位老人的性命生生奪去。

伊人覺得自己的存在,大概不能給他們什么慰藉,只是一遍遍地提醒著他們,方祀的離去是帶著不情不愿和不甘的。

生命這種東西,大概從誕生、被人知道的一刻就開始被人掛念著、在意著。

孩子在體內開始孕育,就有兩個人會將它的平安幸福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從胚胎到嬌弱的嬰兒,從跌跌撞撞的孩童到青少年,終于有一天孩子長大成人不用再操心了,卻不想還有這樣未知的災禍。

……從沒想過,原來會有這么一場會將他奪走。

掛念了二十年,兩位老人好不容易將這樣一個人養大教好,好不容易終于可以不用再操心了,可他卻不在了。

這種感覺,痛苦到讓人窒息。

伊人收拾好情緒,想好說辭,起身走近。

方父方母見伊人到,簡單地聊了兩句,方母將一旁的一個不大的紙箱子抱給了伊人。

“這些東西,他可能會想帶走……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們希望你能燒給他。”

伊人應了下來。

箱子里也沒什么東西,幾個本子,兩張畢業集體合影,一張方祀不知道什么時候拍的照片,是伊人在領獎臺上,過了塑的邊角也有點兒磨損,還有幾處沒清干凈的膠跡——大概是從方祀房間里什么地方揭下來的。

伊人知道,那幾個本子,大概也是和自己相關的。伊人有點想翻開看看,但又不敢。

伊人猜,這本子里的東西,一定會是自己承受不住的那種。

伊人覺得,沒必要讓自己更愧疚了。伊人想,他大概也不想讓我愧疚的……我明白他的心思,這就夠了。

看著那個四四方方的貼著照片的盒子入土,又看著方父方母哭得癱軟在地,伊人攙著方母,眼眶也有點發酸。

伊人刮去了自己眼下的淚水,還是覺得有種不大現實的感覺。

明明這個人不久前還在給自己發一些從別處聽來的小笑話。

他大約是聽說了自己跟秦朔分手的消息,聯系又熱絡了起來。

伊人跟他的聊天記錄里還有考試前一晚他發來加油鼓勁的消息。

他倒是比安年安歲懂得自己的心思,更比別的朋友懂得自己的心思,說的那些話,都是可著伊人的心定制的。

伊人又伸手刮了下淚水,可眼里的一汪淚流得卻更兇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讀完他的研究生,出來找一個好工作,遇見一個同樣能讓他心動不已甘愿撲火的姑娘,然后結婚生子。多年后再見面聊起來,依舊是朋友。

現在這算什么?又憑什么?

伊人替他覺得不甘。

伊人覺得,他最不甘的,大概就是遇見了自己吧?

伊人想,現在你提前走了,那這份情債,大概要留到下輩子還了。

路上別急著走,慢著點兒,等下輩子,一道給你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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