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雷(四)
- 江夏鎮
- 冬日花
- 3602字
- 2017-09-22 09:17:55
已是初秋時節,晚上也漸漸起了涼。王爺府里,書房中。
黑子站在王爺書案前,不知道都這個時辰了王爺召自己來所為何事。王爺此時靠在椅子上,大半個身子都隱在燈影下看不清楚面容,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黑子默默的站在那里,等了一會兒,見王爺沒動靜,便恭敬的問了一聲“王爺?”
王爺嗯了一聲,然后似乎又陷入沉思。又過了好一會,隱在燈影中的王爺終于開口,他聲音深沉,語氣平緩:“黑子,我知道,你也是當年江夏鎮那六個斥候之一?!?
王爺頓了頓接著說,他聲調仍然不高,可黑子此時聽見王爺那低緩的聲音渾身的不自在:“你也不用對我隱瞞,其實我早就知道。當初我私下招你進府,還要你不可聲張,可還記得?!?
黑子點點頭,小心翼翼的說了聲“小的記得。”。
王爺繼續又說道:“我當年一是念你無家無業;二是看你膽大心細,辦事嘛也算牢靠;三嘛,的確防著你們有人守不住秘密。你知道,那汪文元不算什么,可當年他背后的人,就算是我也要禮讓三分。確實是難纏的角色?!?
黑子一聽,大概琢磨出來,當年他們幾個在鎮外伏殺監軍,果然干的是被人當刀使喚,借刀殺人的勾當,而這借刀之人應該就是眼前的王爺。
王爺仿佛在跟他說個故事一般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前些日子來的那個人叫汪青,他是汪文元的兒子。他那天來找我,客套話說完就說三句話,第一句,‘我是汪文元的兒子’。第二句,‘當年有六個人在江夏鎮外伏殺了我爹以及隨從的七人’。第三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黑子聽完,皺了皺眉,心里可就有點不痛快了,心中暗想:“監軍又不是我們要殺的,與我們有什么關系?你不會想讓我們把這事抗下來吧?!毕胪曛?,心中帶著怨氣,卻字斟句酌的說道:“王爺,小的有一事不明。”
他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氣說道:“那年我們‘領命’伏殺奸細……”
說完偷偷抬眼想看王爺反應,王爺靜靜的在燈影里坐著,看不出表情。
黑子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這個汪青怎么知道是六個人?還知道我們設伏的地點?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
只聽王爺砸了砸嘴,似乎也是蹊蹺這事,只聽他說道:“我也奇怪,這事過去多年,按理早就煙消云散……”
說到這里便又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王爺輕咳了一下,看似隨意的問道:“嗯……你們六個還有聯系嗎?”
黑子也沒在意,回復道:“當年事后,有個臉生的校尉安排我們改為民籍,還給了安家的銀兩,我們都各自回鄉。因為王爺命人囑咐,要我去應天,我這才進了王府……我跟其他幾個都不再有過聯系。而且,臨走大家也約好,說是‘各奔東西,永不相見。’”
“嗯?永不相見?這是為何?”
黑子猶豫了一下,小心說道,“因為那次我們私下都覺得蹊蹺,畢竟是監軍,所以……”
王爺呵呵一笑接口說道,“為了以防萬一,你們怕被滅口,被一勺燴了?”
王爺察言觀色,突然想到什么,說道:“呵,你們那個旗官,張韜是吧,‘各奔東西,永不相見’,恩,想的倒是挺周到的?!?
黑子一愣,沒在說話。
王爺繼續說道,“你們里面有個叫六子的,前幾天我得知,他一個月前出事了,一家五口被殺,想必你還不知道吧。”
黑子猛的抬頭,眼睛立馬紅了,驚詫道,“王爺!這……這是真的?”
王爺嗯了一聲,說道:“我估摸著這汪青這個時候不請自來,應該是他的手段,殺六子,是要先來個下馬威。他現在有了大靠山,今非昔比,哎,殺父之仇啊!”
黑子立刻雙手抱拳,神色激動的說道:“王爺,黑子當初孤身一人,無家無業,王爺待我不薄,還幫襯我成家,對我的好,多年來黑子記在心里無以為報。我們幾個苦兵疙瘩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當年的事……黑子愿當死士斬草除根!”
王爺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語氣冷峻的說道:“哼,那汪青的靠山如日中天,而且聽說……他背后似乎還有一股勢力撐著。不談別的,汪青是西院的,那西院高手如云。他自己府里也養了一批江湖中人,你去,無異送死,要是被活捉呢……我明告訴你,拔出蘿卜帶出泥,他殺六子,說明已經知道當年是你們六人,更有甚者他可能也知道當年是我的命令。冤有頭,債有主,斬草除根,你除的掉嘛?!?
王爺深思良久,溫言說道:“你啊,動點腦子。要真能‘荊軻刺秦王’還輪得到你?你就安心在我府里呆著,天還沒塌。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該怎么做。”
黑子答應了一聲,王爺又說了一句:“沒用的事別瞎琢磨添亂,凡事通稟。你,聽明白了?”
“小的記住了,多謝王爺!”
黑子剛準備告退,王爺一抬手,又說道:“還有啊,你老婆雖然是我府里丫鬟,也是夫人和我看著長大的,你倆好好過日子,你也是有家的人了,懂嗎?”
黑子聽了,想到自己原本無家無業的一個流浪漢,如今也成家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王爺揮揮手,黑子領會,躬身退下。
黑子走后,王爺還坐在那燈影下,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真是禍從天降啊?!?
只聽另一個聲音在書房屏風后響起,“事已至此,王爺還有的選嗎?”
只見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慢慢從屏風后踱了出來。這文士模樣的人便是徐江,多年追隨王爺左右,是王爺的左膀右臂。王爺看著他問道,“這個黑子,先生看如何?”
“聽他回答,不似作偽,但有所隱瞞?!?
“哦?何以見得?”
徐江扳著手指,嘴里喃喃有聲,過了一會說道:“王爺,我仔細盤算了一下,他們六個,也就是那個張韜和一個叫邵東的識字,其他都是大老粗??赡懵牶谧觿偛呕卮鸬模鞅紪|西,永不相見’。這文縐縐的,顯然不是他們幾個粗人能說出來的。當年說這話肯定是未雨綢繆,這份見地也肯定不是他們幾個粗人能想明白的?!?
王爺嗤得的一笑,“嘿,真有你的,我也覺得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怪怪的。這黑子在我這做事也有些日子了,你我都看在眼里,這不像他的言語。我剛才故意點名說那個張韜想的周全,他愣了一下,我看得一清二楚。沒想到他們一群小小斥候,竟然還藏著個目光這般長遠之人?!?
那文士慢慢踱著步,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他們斥候營的百夫長,可惜早已戰死,后任百夫長對他們幾個也沒啥印象,反而說就認識個叫烏鴉的,當年關系還算不錯。我也查了,這個烏鴉應該就是邵東,臨淄人士,早年大旱一家皆死,落草為寇,后來被拿,發配充軍。據那百夫長說這邵東武藝高強,可是我們現在卻尋不到這個人?!?
王爺聽了嘆了口氣,猜測道:“難不成……跟六子一樣……”
徐江立刻停步,斬釘截鐵的說道:“不!絕不會死!他絕對不會死!這個人,不簡單!”
王爺嗯了一聲,端坐了身子奇道:“先生說來聽聽?!?
只見這徐江兩眼放光,頓時來了精神,走到王爺面前說道,“據我查訪,這邵東世代都是種地的,家里哪來的余錢供這邵東練就一身好武藝?擅使飛刀,弓馬嫻熟,這是農家子能練出來的?”
王爺一邊聽一邊沉思,點點頭,表示認同。
“王爺您想,您的三個公子也算自幼練武,光這拳腳師傅您請了有七八個了吧?長拳短打,刀槍棍棒,放尋常人家,誰供得起?”王爺輕輕敲著桌子,一邊聽徐江分析,窮文富武,果然是這個理。
徐江慢慢的踱著步子,捻著胡須,又繼續說道:“邵東這一身武藝來的不明不白,暫且不提。他落草為寇發配軍中,可是,他又識字!據說識字甚多!那百夫長怎么說的,給家里寫信都找烏鴉代勞。王爺,一個農家子,家中幾畝田的收成,他一身武藝,讀書認字,嘿,文武雙全!而且,”
徐江頓了頓,看著王爺,一字一頓的說道:“他那武藝可不是街上擺把事的花花架子,可是搏擊殺敵之術?!?
王爺聽明白了,猛的坐起身來,頻頻點頭道:“好家伙,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有這種人物!找!一定要好好查查這個邵東的底!”
徐江微微搖搖頭,斯條慢理的說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可是,以這邵東的謹慎,萬一隱姓埋名……再加上山東經年大旱,流民到處都是,真是大海撈針。能不能找到,真是兩說。”
“嗯,時間也有些緊,得想個轍看看能不能借黑子的口,引他們出來?!?
徐江點頭笑道:“王爺高見,再者說來,我們當時留著這幾個斥候,不就是防著這日后的萬一之變嗎?”
徐江繼續說道:“如今朝局暗流涌動,派系之間互相掣肘。王爺這時又要提兵北上,抗擊匈奴,后院失火不可不防。”
王爺嘆了口氣,“唉,當年聽先生獻策,其實就是把他們幾個拖了進來。雖然我知道慈不掌兵,可是軍士隨我并不圖封候拜將,只圖活著回來,安個家罷了。如今舊事重提,不知又要如何周旋,他們幾個平頭百姓牽連其中……我于心不忍吶?!?
徐江聽這“當年聽先生獻策”這幾個字,微微一笑,說道:“將軍愛兵如子我是知道的,可是現在非常時期,一個汪青就把我們攪的畏首畏尾,今后怎么得了?”
王爺撥弄的桌案前的書冊,思索了一會兒,感慨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徐江緊接了一句:“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那幾個斥候留著,可是王爺您當年擅殺監軍的鐵證!”
王爺一愣……
徐江緊跟著說:“王爺您龍行虎步,鷹隼雄視,可也要防著日后鳥盡弓藏啊。王爺,要早做決斷!”
王爺看著眼前的這個胖書生,表情有些發愣,他感覺著自己的心也在突突的跳著,仿佛一顆暗藏在心底的種子正在拱土冒芽……王爺只覺一股冷意直浸皮膚,不禁一個哆嗦,他回想著幾年前江夏剿匪,在那山崗上和徐江說的一席話,當時便已經注定了今日已無回頭之路了,跟大皇子和閹黨早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