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時間雖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晨曦透過窗紗照進來的時候,錢小滿恰好醒了。
轉頭便看到枕邊的那張令她心醉神迷的俊顏。
他的頭發仍然得整整齊齊的,不像她的那樣散亂。
錢小滿不自在地往上拉了拉錦被,再用手指輕輕梳理著頭發。
段智祥似是醒來多時,看著她眼神頗耐人尋味。
“小滿,可以和我說會話嗎?”
段智祥問得很謹慎。
“當然可以呀。你想說什么?或者你想聽我說什么?”
這些都很簡單,她能做到。錢小滿莫名開心起來。
“講講你柳姐姐的事,好嗎?所有的,我都想知道?!?
段智祥態度溫和,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哦,好?!?
錢小滿微垂下眼瞼,收回看向他的目光。
她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悶,大著膽子用手撩了下紗幔。
愈發明亮的晨光,在她眼窩下投了道淺淺的痕跡。窗外那棵她叫不上名字的樹,葉子被風吹得瑟瑟作響。
“你若不愿,就算了?!?
段智祥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不是,我愿意。”
錢小滿慌了,連忙解釋。
“我只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好?!?
“沒關系,時間還早,我們倆慢慢說?!?
段智祥體貼地替她攏了攏頭發,手指微曲,在她臉上來回蹭了蹭。
“有點癢?!?
錢小滿微微瑟縮著躲了下。
段智祥收回了手指。單手拄臉,側著半邊身子,湊到她臉畔,親切地說道:“小滿是個好女孩,不會讓我久等的,現在開始好嗎?”
錢小滿努力笑了笑,用力點了點頭。
“本來趕上桃花汛,船家不想開船。是我和惜惜求了半天才同意的,結果船走到半路就看見柳姐姐抱著塊浮木,在水上漂著,生死不知?!?
見段智祥一臉擔心的樣子,錢小滿勉強笑了笑。
“我倆救她上來,才發現她受了傷。后來,遇到了劉三哥。然后,我們上岸進了戲班子,臺上出了點事,是柳姐姐救的場。她唱的南曲可真好。”
提到救場的事,錢小滿滿眼都是崇拜。
“她會唱南曲?可她不像是那個行當的人?。俊?
段智祥很是疑惑。一個人的見識和氣度是裝不出來的。
“柳姐姐當然不是伶人。不過她生角、旦角全會唱,唱得好極了。那天你不在,都不知道她在臺上的風采,當時整個戲班子和臺下的觀眾全都聽傻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在哪學的?”
既然唱到這個層次,必定有人教才是。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盧班主講,柳姐姐是嘉興人,她家世不凡,好像特別有錢,還有......”
錢小滿有點記不清那天盧有旺說過的話了。
“還有,柳姐姐有個名號叫“十絕公子”。至于哪“十絕”,我忘了。反正非常厲害的樣子?;旧暇瓦@些了?!?
錢小滿怯生生地說完,看著段智祥意猶未盡的樣子,不安起來。
“那她為什么會掉進水里,還受了傷?”
段智祥聽不夠,繼續追問。
錢小滿猶豫著不肯說。
段智祥并不催促,只是將她摟到懷里,溫存了會兒。
“小滿,你我已是一體,還有什么怕我知道的嗎?姐姐再親,還親得過夫妻?”
“我的身份也可以嗎?”錢小滿驚喜交加。
他真的會娶她嗎?即使昨晚他和她之間,有了那么親密的關系,她也不曾有過奢望。能留在他身邊,天天看到他,她就滿足了。
“為什么不可以?”
段智祥不太起勁地反問。充實后宮是每個皇帝應該做的,給她個名份并不難辦。
“你不是喜歡柳姐姐嗎?怎么會......怎么可能?”
說到后來,錢小滿聲音低了下來。
段智祥突然失笑。
“小滿,有件事我必須要提醒你?;屎笾恢荒苣懔憬銇碜觥2贿^,對你,我也會有安排的。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妒嫉。”
“我沒妒嫉?!?
錢小滿咕噥著。
“可是,柳姐姐已經定親了呀?姐夫還救過我和惜惜呢。”
“姐夫?那個叫阿固的?”
段智祥想起了那個青衣人。
“對,就是這個名字。柳姐姐一提起來,臉上都是笑容。”
段智祥頗為吃味地說:“他倆怎么認識的?和我說說他的事。”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柳姐姐不說,我也不敢問。不過她倆感情很好的。那天我和惜惜都看到了。姐夫對著姐姐親手畫的桃花的扇子,眼神可溫柔了呢?!?
“她還會畫畫?”
段智祥眼睛一亮。
“畫得和真的一樣。姐夫寶貝得不得了。”
錢小滿說完,偷偷看了眼段智祥。
“你還是死心吧,柳姐姐是個固執的人,不會改變主意的?!?
“大理的皇后可不是一般的位置,難道不夠吸引嗎?”
段智祥不服氣。
“她連大金國的王妃都不肯做,我想應該吸引不到她吧?”
錢小滿后知后覺地一捂嘴。糟了,她答應過柳其華要保守秘密和誰都不說的,怎么搞的?
“大金王妃?”
段智祥大吃一驚。大理地處偏狹,國力不能與大宋和大金相比。大理皇后不會比大金王妃更吸引。
“小滿,還有什么,不妨一并說了?!?
他等不及高壽昌回報消息,想要立刻知道。
他語氣沒什么變化,但錢小滿還是察覺到他的不耐煩,避開他的眼光,小聲說著。
“真的沒什么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段智祥起身,著人服侍著穿好衣服,轉身離開。
錢小滿縮在錦被里,不敢抬眼看他。知道他雖然面上不顯,但內心已是怒了。
她有點委屈。不該說的她都說了不少,就差一點都不行嗎?
服侍他的那個叫妙語的女官向帳內看了眼,她想起柳其華說過的話,冷哼了聲。然后隔著紗幔,她看見妙語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一股強大的淚意襲擊了她。
錢小滿不敢用手擦,那樣做,眼睛會腫的,會被人看出來。
她深吸了口氣,睜大眼睛努力看著帳內的一切,終是無效。
最后,她右手幾個手指捏聚在一起,然后用左手包圍得緊緊實實的,下意識地說:“惜惜,你猜哪個是第二根手指。”
她說完,猛地驚覺自己身在大理皇宮,哪里見得到朱惜惜。
想到從小長大的姐妹嫁了人,而她一直想逃離,逃離后又時常想起的再也回不去的戲班。想到讓她又愛又怨的柳姐姐,想到自己剛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不禁悲難自抑。
閣內此時靜悄悄的,床旁邊無人侍候。她小心地確認了下,然后取下頭上的簪子,在指尖上劃了下。
力氣有點大,血瞬間流了下來。
錢小滿插好簪子,終于放心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