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其華記憶力一向很好,對照帛卷在腦海中演示幾遍“凌波微步”之后,已經熟記無誤。
她集中精力回看“北冥神功”。每看到那五處破洞,便覺不暢。
她突發奇想。此功法既是按經脈走向而定,那么順著連上就是。
若黃藥師在此,必會阻止。
柳其華從未練過內功,不了解其中的兇險。
武學一途,真可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點小疏忽便可要人性命。
她雖是自信滿滿,但也不敢大意。取下銀針,循圖穴道走向,對破洞前穴道周遭各穴位小心刺入。
她自有一套理論。既然是內功心法,凡經脈走過的穴道,必有氣感。
前四個進行的頗為順利,最后這個,周遭竟有兩處穴道都有氣感。差別不大,反復感覺半天,左邊這處稍強些。
柳其華毫不猶豫地選了左邊。
照此方法練習,她隱隱感覺有一股真氣自圖之所示,向丹田處匯聚。
她練了一會略感不妥。
記得書上說這種功法不會產生內力,需要吸收別人的才行。難道她記錯了?
雖然時間不長,她已經感覺四肢百骸與往日不同,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
她當下沒了顧慮,開始練習“凌波微步”。
她照著卷中所繪步法,一步步的試演。這步法左歪右斜,沒一步筆直進退,雖在室中,也盡能施展得開。
卷軸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身,這才極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時則須躍前縱后、左竄右閃,方合于卷上的步法。
柳其華記憶好,人也聰慧異常,結合著前世看過的幾本武俠小說中所寫,方走了十來步,便已將剩下的步法融會貫通。
卷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從‘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歡欣不已。
剩下的時間,她翻來覆去的練習。
不敢貪快,每踏出一步便呼吸幾下,待得六十四卦重新踏了幾遍,腳步漸快,步下自行成圓。
柳其華只感神清氣爽,全身精力彌漫,有種說不出的舒暢快意。
既然神功初成,帛卷帶走也沒用。她放回原處,留待下個有緣人。
既然這里如書中所寫一般無二,那個著名的“玲瓏”棋局必定還在。
柳其華進了左側的月洞門,直入石室。斷弦琴和石床、搖籃自然吸引不到她。
床左有張石幾,幾上刻了十九道棋盤,棋局上布著二百馀枚棋子,然黑白對峙,并未下畢。
柳其華忍不住細看。
這局棋變化繁復無比,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
她棋力不低,可這局棋后果如何,卻實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勝定,但白棋未始沒有反敗為勝之機。
她站在那想了會,突覺自己可笑。
解局之法,書中自有。何況,來此目的達到,白白耗費那功夫做什么?
床尾自然是那“瑯嬛福地”,里面果然書架空空,柳其華沒興趣再留。轉身出了石室,沿石級而上。盡頭自是她進來的洞穴。
她出得洞來,見容身處離江面有十來丈高。或許是神功得來容易,讓她對這高度有所輕視。
心中暗想這江面廣闊,正是練習凌波微步的好場所。
當即縱身而下,隨著她展開步法,內力越流越快,接近岸邊時突覺丹田一股熱氣反沖上來,四肢百骸沒一處再聽使喚,人直直地落入河中。
好在未到漲潮之時又接近岸邊,河水并不深。柳其華半個身子泡在水里,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此時,她哪能不明白是最后那處穴道出了錯誤。
她試著用真氣將北冥神功按正確的路線重新運轉一次,果然身體漸漸恢復知覺。
柳其華按此重新練習“凌波微步”,真氣毫無凝滯,比在洞中又順暢了許多。
她不禁奇怪起來。既然剛才練得不對,怎么還會有真氣產生?
這樣想了會,忽地發覺自己半邊衣服都有點臟污,沾了不少泥沙。
女孩生性多半好潔,柳其華自不例外。
她現在正是練功上癮之時,等不及回去換干凈衣服。索性潛到水中,好好暢游了會。
再出水時,泥沙俱已無影無蹤。她不想浪費時間,踏波而行。
離岸邊越來越遠,凌波微步也越來越熟練。那些動作無需特意去想,在她腳下宛如天然生成。
江中由遠及近多了艘畫舫。舫上使女、奴仆在兩旁垂手侍立。
船板上有位錦衣青年,正在潛心弄簫。
他吹奏得十分入神,到了得意處,忍不住放眼江中。隨即,手一松,洞簫掉在甲板上,整個人呆住了。
從此,有那么一道身影,深深地嵌入他的記憶中無法撥除。
夕陽下,一名藍衣女子身披霞光,凌波而至。
《洛神賦》他當然讀過,即使是“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那樣的詩句,也不足以形容此刻闖入他眼簾的,她的眉眼,她的韻致,她的風華。
他只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唯恐俗世之人污濁的氣息褻瀆了她。
他癡癡望著她,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這是一個夢,下一刻便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江水里。
她淡淡地朝船板的方向瞥了一下,那瞬間的星眸流轉,讓他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天地間,萬物頓成虛無,只剩這眸子的余韻嫣然。
這是他在大理見過的最美的春光。
旁邊的使女撿起洞簫放到他手里。他下意識地放在唇邊,心迷離,曲不成調。
他大窘,若不是看到藍衣女子愕然轉頭時,眼中淡淡的嘲笑,他幾乎想叫人把這個誤事的使女拉下打死。
當下他有了主意,隨后的吹奏中時時有出調之音。
果然,藍衣女子頻頻轉頭看他。
終于,藍衣女子忍無可忍,朗聲說道:“換個人弄簫可好?”
這聲音清脆,美妙如天籟,他聽得心花怒放,驚喜莫名。急急回道:“在下段智祥,粗通音律,可否上船一敘。”
“音律?你有嗎?”
藍衣女子像聽到極好笑的事,哈哈笑著,突然“啊”了一聲,仿佛岔了氣,身子一沉,直直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