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丸甜香生津,入口即化。胸口疼痛淤滯的感覺,頓時減輕不少。不知道這藥丸出自誰手,配制水平之高,柳其華也大為服氣。
藥都吃了,柳其華想不領情都不行,有心生氣見劉牛兒一臉不敢看她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掌法是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教的。”她含糊著回答。
這個答案讓陸乘風大感詫異。
聽音知意,不似師徒,到像是......他不好細問,但也不想就這樣草草了事。
“在下住在歸云莊。寒舍附近頗有峰巒之勝,兩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務請勿卻。”
劉牛兒方才已覺得他有些眼熟,現在聽他說起“歸云莊”三個字,猛然想起他的身份。太湖群雄莫不以歸云莊為尊,當下直身肅立。
他不敢擅自作主,看了柳其華一眼,得了她默許,恭敬施禮。
“得莊主相邀,劉某敢不相從?”
陸乘風大喜。忙命那小童解開系小船的繩索,讓他先行回莊準備。
田六自不能再用。
劉牛兒水上人家出身,弄槳肯定不在話下。他運槳如飛,舫船借風勢,前行甚速。
湖中行了數里,來到一個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碼頭上停泊。
上得岸來,已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后生帶著五六名從仆守候在此。
柳其華見他身穿熟羅長袍,面目與那漁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寬,軀體壯健。不覺多看了幾眼。
一旁的劉牛兒正要先行見禮,被陸乘風抬手制止。
“這是小兒冠英,請兩位直斥名字就是。”
陸冠英道:“小侄這廂有禮了。”
劉牛兒連忙閃開,口中直道不敢當。
柳其華見狀,知道他們是舊識,于是淺笑著斂衽還禮。
再行數步,只見前面樓閣紆連,竟是好大一座莊院,過了一道大石橋,來到莊前。柳其華尚不知漁人真實身份,見他所居竟是這般宏偉的巨宅,心中詫異。
莊內陳設華美,雕梁畫棟,極窮巧思,道路布置,別具一格。
柳其華總覺得哪里怪異,卻又無法具體,只好暗暗留心。
進了后廳,陸乘風請二人稍坐片刻。待陸冠英來請,再見陸乘風是在書房。
他已不作漁人打扮,穿著儒生衣巾,手里拿著一柄潔白的鵝毛扇,笑吟吟的拱手。
雙方坐定,重新報名施禮。只有陸冠英不敢坐,在旁待立。
“久聞嘉興有位書畫圣手,今日終有幸得見。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陸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柳其華向不喜繁文縟節,加之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體力、精力早已透支。時間稍長,客套話說多了,未免有些煩躁。
“在下想請您出手為家師畫像,以解孺慕之情。”
柳其華一指書房里掛著的那幅水墨畫。
“這應該出自你手,雖然用力過深,境界偏淺,但已經粗具規模。為自己熟識的人畫像,筆法技巧尚在其次,主要是傳情。孺慕在你,何必要我動手呢?”
陸乘風聽了這番話,一聲長嘆,神色凄然,半晌不語。
柳其華知道自己說話直率,怕是得罪了對方。
“是我出言無狀,失禮了,還請莊主恕罪。”
陸乘風連連擺手。
“柳公子哪里話來?師父的風采卓然,我哪能畫出一二?何況,我和師父分別多年,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所以才有此請求。”
他不知道如何稱呼柳其華才合適,只好借她名號一用。
劉牛兒知她規矩多,一畫難求。怕她不允,在旁央求。
“大郎,你幫三哥這一回,給他畫一幅吧。”
柳其華一路得他照顧,哪能不給他幾分顏面。何況,剛才陸乘風出手相救也是人情一件,自然要還。無法推辭,她只好點頭應下。
書房內筆墨紙硯俱全,柳其華強打精神,聽陸乘風在旁詳言敘述。
聽了幾句,她便想笑。照他話里所說,這樣的風華和氣度,在她心里除了阿固不做第二人想。一想起阿固,她不禁神游天外,開始恍惚起來。
憶及二人初相見時的情景,不免心有所感,雙手下意識地抄起筆畫個不停。
陸氏父子雖然聽說過“十絕公子”之名,但因柳其華片紙不出嘉興的要求,讓她目前為止沒有畫作流出,外界自然見識不到她真實水準如何。
父子二人見她既不出聲詢問,也不勾勒草圖,態度隨意,還道盛名為虛。誰知寥寥幾筆之下,格局頓出。
縱橫勾點,筆力老辣,用色大膽,構圖新穎,虛實相生。
明明姿嬌態柔的一樹桃花,在她筆下竟然氣勢凌然,仿佛天外仙品誤入凡塵,清姿麗韻,無半點俗態。
片片飛花中,一襲青衫翩然,面目若隱若現,只見他凝神閉目,手指輕按玉簫。
有種說不出的孤高潔雅、出塵遺世之態躍然紙上。
眾人被畫中人的風華氣度所震撼,屏住呼吸。
風過,畫動,墨飄香,紙上花雨落。
一時間大家仿佛置身畫中。
耳中隱隱聽到了陣陣簫聲,淡若輕煙,杳似浮云,嗚咽如訴,悠然而遠。
“這......這這......”
陸乘風失態地張大了嘴。
他眼圈微紅,手指顫抖。悲喜交集間,忘了自己腿上殘廢,突然站起,要想過去,結果是一交摔倒。
陸冠英見父親神情激動,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連忙過來相扶。
柳其華聽到聲音,終于收筆。
她抬頭看畫,心里一陣難過,忍不住喊了聲。“阿固。”
“咦,那不是你夫婿的名字嗎?”劉牛兒奇道。
陸乘風愕然而視。
師父的名字,他自然知道。只是這個名字,師父少時離家后便多年未用。
此女和師父品貌相當,確是良配。那他豈不是要改稱她為師母?
陸乘風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以柳其華的身手和樣貌,師父怎么可能讓她孤身犯險。此事定有蹊蹺。
柳其華不知如何向對方解釋。答應給陸乘風的師父畫像,怎么突然畫起阿固來了?
畫畫本來就消耗心神。她連日奔逃,傷上加傷,而且因家逢巨變一直郁結于心,所以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陣陣發黑,人突然向后仰倒。
劉牛兒眼尖,接住了她。
陸乘風掏出藥丸給柳其華服下。見她醒來后,精神不佳。吩咐兒子派人整治酒菜,收拾房間。
柳其華無心應酬,便在房間里用了晚飯,早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