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入室內,溫暖而明亮。獨獨黃藥師感覺不到。他期盼的事,一直沒有發(fā)生。他的世界已陷于黑暗之中。
柳其華雙目緊閉,安靜得像剝離了枝葉的花朵,美麗但毫無生機。
黃藥師不再流淚,只是木雕泥塑般坐在地上,絕望地凝視著柳其華,內心荒涼一片,寸草不生。
上天何其殘忍!流年寂寞如斯,苦不堪言,為什么要讓他得到短暫的幸福之后,重新再品嘗一次失去的傷痛?
他生命中最后的春天,結束在這明媚的陽光里。
那個沒事擺弄著扇子,既饞嘴又不講道理,把他畫成大頭怪,總喜歡拆他的臺,卻在關鍵時刻挺身保護自己的小壞蛋,怎么不等他來掀蓋頭,就這樣走了?
他再也看不到,她笑得眉眼彎彎的俏模樣。再也聽不到,她用清脆柔婉的聲音,抱著他大叫:“阿固,阿固,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她忘了在彈指峰上對他說過的話了吧?他喜歡她掛在自己身上,撒嬌耍賴的樣子,可不可以再讓他重溫一次?
黃藥師撫弄著柳其華的臉龐,想像著她穿上大紅嫁衣的樣子,輕輕地問。
“灼灼,大紅花轎,你不坐了嗎?你答應過我什么,怎地說話不算?你好狠的心,為什么裝睡不理我?”
他輕喚著柳其華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成了一種本能。沒得到回應前,他根本不想停下。
全真七子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結果,既驚又悔,想要安慰黃藥師,卻沒人敢開口。
梅超風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師父怪罪自己沒護好師母。
譚處端捂著左肩,遲疑了半天還是出言勸道:“請黃島主節(jié)哀。不如找個上佳之地,把柳公子安葬了吧。”
黃藥師正和妻子作最后的告別,哪會容人打擾?他抬眼看著譚處端,目光森冷。他在想,柳其華被全真七子所欺之恨,不如現(xiàn)在就報了。
等他結果了這七個雜毛,再去找歐陽鋒了結這殺妻之仇。若他動作快點,或許能趕得及和柳其華一起投胎。到時候,不必受這椎心刺骨的相思之苦,可以和她重續(xù)情緣,豈不妙哉!
至于女兒,她要執(zhí)意嫁那姓郭的小子,就隨她去吧。女兒長大了,有些事情操心也沒有用。
他累了,也倦了,活在這世上甚沒滋味,不如任性一回,去和他的小壞蛋相聚。
黃藥師在妻子的臉上吻了下,說道:“灼灼,你乖乖的,等我一會兒,好不好?待為夫送七個雜毛過去,給你陪罪。”
黃藥師輕柔地放下妻子,扔給梅超風幾顆藥。
“這是九花玉露丸,你服下后運功療傷,幾日即可無恙。”
梅超風聞言熱淚盈眶,跪地叩首。
“師父是我無能,沒護好師母。超風愿意受罰。”
黃藥師幽幽一嘆,語氣森然。
“若華,你是個好孩子,剛才的事不怪你。你師母那個人啊,性子頑劣得很,從不肯聽我的話,等我見了她非要好好教訓一頓才行。現(xiàn)在我先送這幾個雜毛上路!”
梅超風覺得師父這句話,哪里不對,心中閃出個念頭,不由得大驚失色,叫道:“師父,小師妹年紀尚幼,還等著您教導呢。”
黃藥師聽而不聞,乜斜著眼睛看向全真七子:“你們是讓我動手,還是自己了斷?”
馬鈺上前一步,說道:“黃島主,今天的事是我們魯莽在先,讓奸人有了可乘之機。只是周師叔和郭靖下落不明,等找到他們,我們幾個聽憑您處置。”
黃藥師冷笑著:“內子黃泉路上寂寞,還等著我前去團聚呢?我沒功夫聽你們啰嗦,來來來,你們列陣,大家好好較量一番!”
他要先替柳其華破了這個天罡北斗陣,好讓她在天之靈高興一下。
全真七子本不想列陣,但見黃藥師看他們的眼神,宛如在看死人一般,心中頗有些不服氣。暗道:縱然此陣奈何你不得,最終命喪你手,也好過束手待斃。
兩邊大戰(zhàn)在即,忽聞門外有馬在嘶鳴,又聽曲可兒的聲音響起:“這里就是牛家村啊。我不姓郭,我姓蛐蛐的曲,叫可兒。”
曲可兒說完,蹦蹦跳跳地進了店。看見黃藥師,嘴巴瞬間張到最大,瑟瑟叫道:“西瓜爺爺,我乖乖的,不打不打。”
黃藥師見是曲可兒,不禁眼圈一熱。幾天前與妻子重聚的情形,恍若昨日。
他后悔萬分,當時不該丟下柳其華,去和人比試什么腳力。否則,他們夫妻此刻要多甜蜜就有多甜蜜。
“孩子,去見你柳娘娘最后一面吧。她活著的時候,那么疼你,你……”
黃藥師沒辦法再說下去,泣不成聲。
全真七子面面相覷,黯然不語。
曲可兒歪著頭,看著他,嘻嘻笑道:“西瓜爺爺,掉金豆豆,羞羞臉。可兒不哭,可兒是個好孩子。柳娘娘,可兒可乖乖了,你抱抱我呀。”
曲可兒腦子不靈光,看不懂情勢。一味的童言稚語,店內諸人俱是面有悲色。
店門外又有聲音響起。
“就這么幾戶人家,還是先到這里問問看吧。”
說的人口氣有些不耐煩,說完便推門進來。
黃藥師一怔,進來的正是他放出風聲要除之而后快的江南六怪。
他之前的念頭再度翻起,多送幾個人去陪妻子也不錯。柳其華若怨他,必不會那么早投胎,肯定要一直纏著他。等他殺了歐陽鋒報仇,再去尋她團聚,時間剛剛好。
六怪正要過來給黃藥師見禮,卻被全真七子攔了下來。朱聰?shù)热丝匆娏淙A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感詫異。
“柳公子這是怎么了?”
全真七子低下頭,嘆道:“挨了歐陽鋒一掌,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
六怪待要細問,卻見黃藥師眼睛看向這邊,神色怪異。
柯鎮(zhèn)惡側耳聽了聽,疑惑地問了句。
“要不要好好檢查一下,我怎么聽著有……咦?又沒了?”
曲可兒對六怪不感興趣,她三步并作兩步,跳到柳其華身邊,蹲下來推人。
“柳娘娘,地上臟臟,你起來,陪可兒玩呀。”
曲可兒推了半天,不見柳其華回應。頓時急了,舉拳去捶她胸口,隨即手縮了回來。
“手手疼,你使奸,這里藏了東西!”
說完,從柳其華胸口掏出個看不出形狀的金箔,里面掉出些碎屑。
黃藥師剛才心神俱亂,五覺頓失。如今聞到藥香,想到妻子掛在胸前,沒事和他顯擺的那塊免死金牌,頓時狂喜。快步奔回柳其華身邊,再探她脈搏,淺弱至極,似有若無。
黃藥師連忙扶妻子坐起,左手抵在她背心輸入真氣,右手在她周身要穴推拿撫摸。
盞茶功夫,柳其華突然一張嘴,吐了口黑血出來,悠悠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