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荒蕪的宅子，遍地野草長得極是茂盛，一眼望去，全是碧綠一片。

這是甘羅爺爺的宅子，那時，爺爺還是秦國左丞相，位極人臣，自然宅子也不會差。連片的房屋、錯落有致的廊橋亭閣，這些都標志著這棟宅子曾經的繁盛。

可惜啊，多年前故人遠去，這棟宅子也似沒了靈魂，漸落得這般殘破模樣。

四五十個仆人分布在宅子各處，正修剪雜草，清潔各處地方，甘羅眼望宅邸深深，一時惆悵，不知那個遠在千里外的爺爺何時才能回到家國。

甘羅是上卿了，這是嬴政丟給他的大包袱，對，就是那種把人拉下水的大包袱。

朝堂眾臣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呂不韋和甘羅的微妙關系，說難聽些，甘羅是呂不韋的棋子，鉗制齊國上將軍甘茂的棋子。

進一步說，甘羅也是呂不韋的爪牙，而且還是很鋒利的爪牙，呂不韋想讓這爪牙楔入朝局，成為又一股新鮮的血液，以達成他的制霸朝野的目的。

可是，嬴政太聰明了，當一個鋒利的爪牙突然能夠與曾經的主人平起平坐，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最為關鍵的是呂不韋還必須的啞巴吃黃連，若他一定要阻止嬴政拜甘羅為上卿，那必是得不償失。

緣由也很簡單，甘羅是他呂不韋推薦的使趙人選，也是他呂不韋想要提拔的人，現在人家立下大功受到大王的器重，呂不韋卻不干了，那呂不韋的三千門客怕是要人心渙散不少吧，這三千人哪個不是指望著有朝一日一飛沖天呢？

這，就是權術，這，就是制衡。

上卿是何？一國之臣先，有署理全國軍政、節制內外百臣之權。上一個被秦國國家拜為上卿的人是誰？是百里奚，對，就是那個被秦穆公舉國相托，謀無不當，舉必有功的百里奚。

念及此處，甘羅現在都還記得當日踏出大殿時后背額頭的浹浹冷汗，還有那滿腦子的轟雷炸響。

甘羅想到自己被嬴政這么一搞，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便又覺一身冷汗，不由得抹了抹額頭，幽幽嘆氣。

半人高的野草中忽地鉆出個人來，悄悄地繞道甘羅身后，捉弄似地拍了拍甘羅的肩膀。

“喂！”

甘羅被嚇了個激靈，那人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這怪人，得了如此大的封賞，還嘆什么氣呀？”

甘羅也不回頭，心知是趙霏，便又嘆了口氣，喃喃道：“十二為上卿，古之未有，實在壓力山大咧。”

“壓力、山...大？”趙霏笑了笑，“你這話怪怪的，但聽著似乎是這個理兒呢。”

“你不懂啊...”甘羅又是一聲嘆氣，這聲嘆氣中包含太多無奈。

“我當然不懂，我又沒當過官兒，還是這么大的官兒。”趙霏嘿嘿一笑，捏了捏甘羅臉上的肉，“我就懂你還差我五百兩金子，到底什么時候還。”

甘羅吃痛，擰了擰眉毛，然后把趙霏的手從臉上拉開。

“你捏我干嘛？！”

“你這小臉兒啊，怎么說呢，我第一次見你就有種想捏的沖動啦，我要是現在不捏捏，等你以后官架子大了，氣派了，我怕是沒機會了呀。”

趙霏十五歲，甘羅十二歲，到底是女孩兒比男孩兒先長，甘羅回過頭來，便是只能到趙霏的肩膀那般高。

甘羅微昂著頭白了一眼：“你這是非禮...”

“嗯？非禮？”趙霏聽了這倆字，不禁氣得滿臉緋紅，又把手放在甘羅臉頰上捏了兩下，還是挺用力的那種。

“是誰喝了酒闖到我房間里的，是誰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女俠放了我吧、女俠放了我吧的？還敢跟我說非禮？哼！”

甘羅忙拉開趙霏的手，趕緊求饒：“好好好，女俠女俠，小的知錯，知錯了...”

“呔！”凌空一人暴喝而至，“何人敢脅我少庶子！”

甘羅趙霏二人齊齊把目光投去，幾乎瞬間驚得目瞪口呆。

“章邯...？！”甘羅興奮地喊到，“你沒死？！”

章邯凌空躍下，似是從哪處房檐跳過來一般，也不先回答甘羅的話，而是直直朝趙霏一劍刺去。

趙霏此時已后退幾步，急忙閃開：“又是你，怎么？還是想跟我過兩招么？

說罷，趙霏抽出劍來，兩人又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

甘羅三兩步跨到兩人中間，忙勸道：“莫要打，莫要打，你們兩個真是奇怪，怎么每次見到都是這般樣子，能不能消停點。”

“少庶子！此人方才似對你不軌，章邯自當出手！”

章邯果真是一根筋，老是不能第一時間聽出別人講話的重點，甘羅見他有點傻，不免鄙了一眼，章邯發覺不對勁兒，細細想了一陣，方才哦了一聲：“我跟她...見過？”

“當然見過，光野城客棧里，你不是亮出劍來氣勢洶洶的，非得要出頭跟我搶房間嘛。”趙霏也鄙了一眼，如是揶揄道。

章邯憨憨地扣了扣腦袋，自言自語：“不對呀...那個人是男的，怎么會...哦！對了對了，是你，就是你！”章邯應是想通了，指著趙霏如是說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哼...”趙霏白了一眼，“像個傻子似的，反應這么慢，也不知心眼缺了幾個。還有啊，別叫什么少庶子少庶子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是上卿了么，實在是無禮得很。”

章邯聽了這話，略有幾分尷尬，方才進城時他已聽說此事，只不過一時沒改過口而已。片刻后，章邯臉色并未放松，又是喝道：“快說，你怎么在這里？”

“不干你事。”

說罷，趙霏抽劍回鞘，慢慢地朝宅子深處走去。

“甘羅，我去幫你盯著他們，免得他們偷懶啊。”

“好的，多謝女俠啊。”甘羅不忘拍拍馬屁，一臉笑意。

章邯欲待去追，卻是被甘羅叫住。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莫非...當日在太行山道上背著你走的就是她？”章邯恍然記起當日情形，如是驚道。

甘羅嗯了一聲。

“怪不得看起來有點眼熟...”章邯后知后覺地憨笑道。

“你怎么現在才回來？”甘羅慰問到，“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想不到你現在竟是生龍活虎的樣子。”

章邯回道：“當日少庶子，哦不對，大人你于山道遇朱亥襲擊，我見你身受重傷，實在心急如焚。無奈朱亥與我纏斗許久，待我脫身后，我四處尋找大人蹤跡，幾乎把周圍百里找遍了都沒找到，不得已才回了咸陽，卻未想到大人你竟平安無事，我當時聽到你的消息，那真是高興得很吶！”

甘羅點了點頭，謝道：“一路也多虧有你，否則，我恐怕也回不來了。我此刻已是上卿，自不會虧待與你。”

“大人！”章邯納頭行拜，“章邯不敢。今見大人無憂，容章邯退去，向君侯復命。”

“去罷。”

章邯退去，腳步在雜草從中發出一陣沙沙聲，甘羅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心中忽起一股淡淡地憂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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