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翻飛的馬蹄踩在泥濘坑洼之中，水花四濺，隨著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這場下了幾乎一整夜的大雨也漸漸消停下來。

甘羅率領(lǐng)手下隨從一路疾馳，在天空將曉未曉之時到達(dá)了涉城。

涉城位于漳水下游，由于近幾十年來上黨、長平被秦國攻破，這座本位于趙國腹地、距離趙都邯鄲僅二百里的大城，卻成了趙國抵擋秦國東進(jìn)鋒芒時首當(dāng)其沖的屏障。

此時城門未開，甘羅朝城樓上眺望一眼，依稀可見駐守的兵卒，和那插在雉碟上的隨風(fēng)飄揚的趙國旗幟。

“章邯跟上來了嗎？！”

甘羅一手拽緊韁繩，一手提著人頭，焦急地向身后的手下問到。

隨行者大聲回答到：“大人放心，以章兄弟的武功不會有問題！”

甘羅不滿意這個答案，又是怒而再問：“我問的是他有沒有跟上來！”

“大人勿憂！”另一人策馬來到甘羅身邊，稟明道：半個時辰前我派了三人前去接應(yīng)，此刻已能看見他們的身影！”

甘羅聞言，隨之拉停駿馬朝來的方向回看了一眼，只見山坡那邊四人策馬奔來，料是章邯等人無誤，繃緊的心弦總算是松了幾分。

“眾人聽令！”甘羅喝道，“待章邯四人到后，迅速清點人數(shù)器物，隨我進(jìn)涉城！”

“諾！”眾人應(yīng)到。

眾人口中雖然應(yīng)允，但早已滿腹疑問。

他們不明白瘦弱的甘羅怎么將趙攸制服，更不明白甘羅為何要割下趙攸的人頭，最最不明白的，那便是甘羅為何不立刻率領(lǐng)他們逃回秦國反倒要讓使團(tuán)奔向涉城。

甘羅當(dāng)然知道手下和隨從們的疑問，但此時此地，恐怕沒有時間容他解釋。

未幾，章邯等四人策馬到來，甘羅大致看了他們一眼，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沒有性命之虞，不禁長舒一口氣。

甘羅定了定神，隨即問到：“趙攸的人追過來了嗎？”

章邯喘著粗氣，回答道：“被我們殺了二十幾個，剩下的沒有馬，短時間應(yīng)該追不過來。”

“兄弟們怎樣了？”甘羅又問。

這一次，章邯很沮喪的搖了搖頭，然后憤憤地咬了咬牙，說道：“可惡，當(dāng)時還是太大意，我們只有少部分人未中迷香，其他人都已經(jīng)、已經(jīng)……”

甘羅聞言，當(dāng)即心頭一絞，驚呼道：“張?zhí)颇兀　?

不遠(yuǎn)處張?zhí)坡牭礁柿_的呼喊，急忙駕馬靠了過來，回道：“少庶子，張?zhí)圃诖耍　?

甘羅側(cè)身一看，原來之前風(fēng)雨里的一場血戰(zhàn)，大家均已蓬頭垢面，衣衫污濁，加上天還沒亮，根本不好分清彼此。

虛驚一場，甘羅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短暫的停留后，章邯清點人數(shù)器物已畢，旌節(jié)、文碟等重要物件并未丟失，黃金錢幣也都帶著，可惜的是，從咸陽城里出發(fā)的使團(tuán)共三十五人，此刻只剩下了十三人。

甘羅見到存活下來的人已然寥寥，心中自是萬分悲愴自責(zé)。

但局勢如此緊迫，哪有時間去后悔和自責(zé)，甘羅料到竹城的其余人很快會知道趙攸被殺的消息，這些人一旦追上，使團(tuán)將會遇上大麻煩！

甘羅揮鞭指向涉城，目光堅定如鐵：“眾人聽令，隨我進(jìn)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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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的趙國兵卒守了一個下半夜，疲憊得很，算了算時間，差不多該到換班的時候了，心中頗為歡喜。

但這歡喜很快就沒了，因為他們正看見一隊人馬極速奔城門而來，剛剛放松的心情又立刻緊張起來。

“老大，前方有一隊人馬正在迅速靠近！”

靠在墻沿打盹的什長被這話一驚，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朝遠(yuǎn)處望去。

“是敵軍嗎？是哪國的敵軍？”

兵卒仔細(xì)瞧了幾眼，見這隊人馬只有十三個人，便是大喇喇地說道：“老大莫慌，他們就十三個人，哪能是敵軍咧。”

老大一個拳頭砸過去，差點一口唾沫吐他臉上：“那你一驚一乍的作甚！”

“例行報告嘛，老大勿怪，老大勿怪。”兵卒賠了個笑臉，兀自嘿嘿了兩聲。

城樓上其余的兵卒都看到了這一幕，雖然知道并不是敵軍壓境，但為了防止他國派遣斥候刺探涉城周邊防衛(wèi)，也是不敢怠慢，便個個打起精神，準(zhǔn)備應(yīng)對這十三個人的到來。

甘羅提著人頭，一馬當(dāng)先來到了城下，身后跟著十二個人，在他后面排成整齊的一列。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什長于城樓上俯視著甘羅，見其少年模樣卻手里提溜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心頭大驚。

甘羅大聲回答，語調(diào)鏗鏘：“我乃秦王遣使，于竹城遭賊人伏擊，特來求助！”

什長聞言，登時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是秦王遣使，可有憑證？”

甘羅把手朝后一招，隨從立刻取出旌節(jié)立于甘羅左右，兩面門旗在風(fēng)中獵獵招展，旗上印有秦字，而其余如龍虎旌等，也是一應(yīng)俱全。

“老大，看這架勢，那小子真是秦國使者不假咧。”

“屁話，你當(dāng)我認(rèn)不得這些東西啊！”

什長和身旁兵卒嘮了兩句，又向甘羅喊到：“貴使既在竹城遇險，可能說明情況？”

甘羅將手中人頭提高幾尺，解釋道：“本使奉令前去邯鄲向趙王遞交國書示好，不料趙攸要加害我等，意圖挑起兩國紛爭。本使手下隨從苦戰(zhàn)多時，死了二十幾人，才將趙攸殺掉。此刻竹城尚有百人追殺我等，請立即開門！本使定當(dāng)在趙王面前稟明你們的搭救之功！”

一時信息量太大，什長有些接受不過來，只能鼓著一雙眼睛看著城下滿身血污的十三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知道再說什么。

“老大，他說趙攸要殺他們啊？”

“嗯……”

“那人頭真是趙攸的？”

“好、好像是……”

“那開不開門呀？”

“……”

甘羅見什長發(fā)愣，又是朝城樓上厲聲喊到：“請立即開門，若本使在此地有任何意外，你們承擔(dān)得起后果嗎！”

什長被嚇得打了一個冷顫，他努力地想了想，真要是秦使死在這里，他一個芝麻大小的什長拿什么來承擔(dān)后果。

在什長癱在地上胡思亂想之時，他身邊的幾個兵卒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趙攸那家伙還真不怕死，竟敢去謀害秦國使臣。”

“怎么不敢，你也不想想他是何身份。”

“說的也對，聽說趙攸被王上罰在竹城守靈十幾年，他心里可是一萬個不服氣，估摸著他早就想干點事情出來了！”

“這么想來，莫非趙攸是想挑起秦趙開戰(zhàn)，然后讓王上把兵權(quán)給他，好讓他一雪前恥？”

“嗯……有可能，有可能。”

聽了這兩句話，什長更加愣住了，一時竟呆坐在那里，腦子嗡嗡作響。

某個兵卒搖了搖發(fā)呆的什長，問到：“老大，開不開城門吶？”

什長回過神來，目光一滯：“開，趕緊開城門！”

“可是老大，這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吶。”

“去你娘的！”什長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腳，罵咧道：“趙攸那個不怕死的家伙敢謀害秦國使臣，咱們救了使臣，是大功，大功，知道嗎！”

伴隨著一聲轟響，城門緩緩開啟，甘羅擰眉將視線灌進(jìn)城門之內(nèi)，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兄弟們，進(jìn)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