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張唐糾結一夜，終是看清了局勢，于第二天一早，他便火急火燎地來到了文信侯府求見呂不韋。

呂不韋在正廳端坐，本來心里也不抱太大希望，但見張唐亦步亦趨，神色慌張，不由得暗自竊喜，對甘羅的辦事能力有了極大的認可。

其實，張唐是被嚇到了，甘羅雖然借范雎殺白起之事，告訴他不為用者必遭殺之的道理，卻沒有告訴他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

彼時秦昭王寵信范雎，甚至與范雎合謀廢太后，逐外戚，在這之后，昭王獨重范雎，才會發生咸陽城外絞死白起之事。

而此時嬴政和呂不韋的關系大不相同，表面雖以仲父稱之，但暗地里勢同水火。呂不韋的相權和爵位雖大于范雎，但有蒙驁大軍在外震懾，又有成蛟舊黨和一幫老臣在內攪局，如此一來，呂不韋是決不會傻到去妄動軍爵在身的張唐。

呂不韋能做的，就是好好經營自己的遠交近攻之策，借戰事來擴大自己的地盤，還有順理成章地提拔那些獲得戰功的親信。

張唐算是呂不韋曾經的親信，只不過這家伙從軍中退下來之后，已經很久沒替呂不韋做事了。撇開陣營問題不談，張唐在軍中還是有一些威望，畢竟昭王時期他曾多次帶兵攻魏、趙兩國，并奪取大片土地，斬殺甚眾，趙人也因此對他恨之入骨，才有了后來趙王廣布通緝—擒張唐者賞百里沃土，千兩黃金。

“君...君侯...”張唐講話戰戰兢兢的，甚至嘴皮都有些哆嗦。

呂不韋冷冷嗯了一聲，慢吞吞地道：“找本侯何事？”

“小的前幾日沖撞君侯，特來君侯面前請罪！”張唐跪在地上，俯首扣頭，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出冷汗。

“你，知罪否？”呂不韋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只緩緩問出這四個字來。

張唐以頭搶地，仿若篩糠：“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可知何罪？”

“小的不識大體，不尊相令，大罪！大罪！”

咣當...！

酒樽被猛摔在地，翻滾幾圈的同時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呂不韋憤然起身，向張唐厲聲責斥道：“虧你還知道相令！大王年幼，本侯乃先王欽點的輔政相國，本侯的相令，便是王令！若不是念你身負戰功，朝廷又急需用人，你必受棄市之刑，又豈能活到今日？！”

這突如其來的一通怒斥，張唐頓時被嚇到全身是汗，一直把頭邁在地上，不敢妄動半分，一直不停地重復著：“謝君侯不殺之恩，謝君侯不殺之恩...”

“夠了！”

呂不韋吼到，他見張唐這幅懼怕的模樣，心中已確信張唐愿聽差遣，但張唐到達燕國后，如何率兵合擊趙國，呂不韋總得還是要問一下張唐自己的想法。

張唐趕緊閉嘴，全神貫注地聽著呂不韋的話，不敢有一絲馬虎。

“蔡澤那邊，本侯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你到了燕國，燕王會給你八萬兵力，可還足夠？”

張唐琢磨一陣，不敢輕易回答，便是小心翼翼地問到：“那...那我秦國將出動多少兵力？”

呂不韋答：“本侯將會奏請大王，調麃魁二十萬大軍北上，從河間、上黨一帶攻入趙境。”

一聽是麃魁帶兵，又是二十萬大軍，張唐瞬間信心滿滿，說話的底氣也足了很多。

“足矣！足矣！”張唐仍跪在地上，但身子已經直了起來，連連點頭，“如今趙國可依仗者，唯李牧耳，然李牧屯兵趙北防御匈奴，無暇顧及秦燕二十八萬兵力左右合擊，若趙王派其他人領兵，應是樂乘、司馬尚二人，但此二人實是庸碌之輩，必不是我與麃將軍的對手！”

“你這么有把握？”呂不韋問到。

張唐漸漸挺起胸膛，回答得擲地有聲：“君侯請放心，李牧在代地自顧不暇，燕軍雖只有八萬，但也能對趙國構成不小的威脅，更何況我秦國將出動麃將軍二十萬兵共伐趙國，自是勝券在握！”

呂不韋欣然點頭，繼續問到：“此去燕國路途遙遠，你是否還有其他需要，本侯將盡量滿足你。”

“呃...”張唐沉沉地悶了一聲，糾結一會過后，便開口道：“君侯，非是在下膽小，實在是那趙王對我恨之入骨，我此去燕國必經趙土，所以...”

后面的，張唐就沒再說了，當然，他想說的是什么呂不韋也知道。

呂不韋想到這個問題，腦子里的那個弦也是崩得很緊，是啊，張唐雖然答應去燕國了，但該如何去才好？

稍有不慎，張唐就會葬身趙國，那么這些年來苦心經營的謀劃，可就全數落空了。

正思忖間，呂不韋忽聞門外一個聲音傳來，張唐自然也聽到了。

“君侯，不如派一支使團去往趙國，讓張大人藏身其中，伺機而動？”

兩人齊齊將目光投向門外，只見那少年眉清目秀，一根黑色頭帶將長發束在身后，穿著青色的束襟短袖，打扮得十分干練。

呂不韋上下打量著甘羅，發現他的服侍易于秦風，便好奇地問到：“羅兒，何故這番打扮？莫非...你還懂胡服騎射？”

“胡服騎射？”甘羅微微一楞，隨后又道：“這個倒不是很懂，只是最近騎馬頗多，往日的衣服不太好用，便吩咐下人重新給做了一套而已。”

呂不韋平日里事物繁多，也不太在意甘羅搞得那些名堂，隨話鋒一轉，說到：“你說讓張唐混進使團里進入趙國，會不會太過招搖？”

“不會不會。”甘羅連續說了兩次，顯得很有把握，“使團隊伍一般都會被安排進駐館驛，那里人流混雜，有自己人做掩護不容易暴露，而且，通緝令已過了好些年頭，諒他趙國上下也想不到張大人那么大膽，會跟隨使團入趙吧？”

呂不韋擰眉忖了片刻，說到：“倒有幾分道理，只不過使團進入邯鄲城后，你們又當如何在趙王的眼皮底下離開？”

甘羅答道：“君侯無需擔心此事，有使團隊伍做掩護，總歸是有辦法的，至于具體怎么做，還得依照當時的情況來定。”

“少庶子怎可說得如此草率！”張唐見甘羅回答得輕飄飄的，一方面心急自己的性命，二方面覺得甘羅說的法子不怎么樣，便登時站起身來大聲抱怨。

甘羅輕輕一笑，瞄了一眼張唐：“莫非張大人有更好的法子？”

張唐無語。

“莫非張大人想獨自一人途經趙國？”

張唐憋著一口氣不知如何發泄，還是無語。

“莫非張大人覺得太過危險，干脆不去了？”

張唐聽到這一句，倒是不敢不說話了：“去！當然去！”

“那不就得了？”甘羅癟了癟嘴，說到：“風險肯定是有的，我這法子雖不是萬全之法，至少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對了，如果說派一個聰慧機智、能說會道的使者來率領使團，那風險便又會少一點。”

呂不韋深覺甘羅此話在理，其實他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以來都找不到好的方法把張唐保進燕國，才會造成張唐之前的強烈抵觸。

“聰明機智、能說會道...”呂不韋兀自小聲嘀咕，腦海里翻找著使者的人選。

正當此時，甘羅已是屈身向前，稟明道：“君侯，甘羅愿往！”

呂不韋大驚：“你是說，你要當這個使者？”

一旁的張唐聽到甘羅這話，心里和呂不韋一樣驚訝，想法也和呂不韋一摸一樣。

甘羅點頭，目光尤其堅定。

“羅兒，你年十二而已，何敢擔此大任？”呂不韋問到。

甘羅卻答：“君侯此言差矣，昔項橐七歲而為孔子師，甘羅如今已有十二年紀，如何做不得使者？”

呂不韋見其信心滿滿，又聯想到甘羅前段時間言擒燕丹，舌辯公孫杰的出彩表現，再三考慮過后，終是答應了甘羅之請。

“望你不負所托。”呂不韋露出一絲極為隱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