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傷和蘭如心走的很快，穿過了讓人分不清方向的密林，走過了崎嶇陡峭的山壁，花費了好幾天的功夫才來到此處。

在這里他們依稀能看見遠處那為數不多的茅草屋，顯然是有人居住的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在這深山老林當中竟有這樣一個村落吧。此處依山傍水即使是在這冬日卻如同春天一般，不知名的樹丫上已經發出了新芽。

蘭如心擦拭著自己流下的汗水看向慕千傷，慕千傷此時的臉色頗為沉重。太安靜了，此時本是日中，正是各家該生火做飯的時候?？纱遄永飬s沒有一家飄出炊煙，更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慕千傷二話不說便向村落里沖去一會便沒了影子，蘭如心皺了下眉頭也跟了上去。離這個村子越近，蘭如心的眉頭便皺的越緊?？諝庵幸呀涢_始彌漫著蘭如心熟悉的味道，血腥以及尸臭的味道。

沒一會蘭如心就看見了慕千傷，他此時正站在一片木制的柵欄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來這里就是這個村子的入口了，蘭如心來到慕千傷身旁時方看清了村落里的景象。

一只黃色的小狗躺在地上微弱的喘息著，它的脖頸處被削掉一大半，流出的血漬早已干涸，此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在這條小狗的不遠處，一個小男孩倒在那里。他的臉上滿是掙扎與淚痕，一只小手向著小黃狗的方向伸去，似乎是想抓住小黃狗，心口處那干涸的血跡說明他早已死去多時。

繼續向村子里看去，到處都是血跡，到處都有倒下的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慕千傷沒有說話，他慢慢的走到了小黃狗的身邊輕輕的撫摸著它的腦袋。小黃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它聳了聳鼻子似乎是認出了慕千傷。它試圖去搖動它的尾巴，好不容易動了那么一下就僵住了，它終于是撐不下去了。

慕千傷閉上了眼睛，當他在睜開眼的時候笑容回到了他的臉上。他走到了那個小男孩旁邊，輕輕的抱起了小男孩將他放到了小黃狗的身旁。

“慕先生！慕先生！你看它快要凍死了，我們把它帶回去好不好?！?

冬日里，一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抓住慕千傷的手渴求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滿是期待。在他們的面前一只毛發稀疏的小狗幼崽在寒風里瑟瑟發抖，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

慕千傷故作厲色對孩童說道：“小虎子，你可要想好了。救了它，你就要在它以后的生命里對它負責。如果你只是一時同情心泛濫，事后覺得麻煩不想養它了那還不如讓它死在這里?！?

看著嚴肅的慕千傷小虎子吸了一把鼻涕唯唯諾諾的說道：“我會把它當弟弟一樣對待的，誰要是欺負它就是欺負小虎子，我一定我一定....”

年幼的他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慕千傷摸了摸他的腦袋展露了笑容。

慕千傷又走到一個婦人旁，婦人的年紀看起來挺大了，身上的衣服也多是補丁，仔細看去她的手上還有許多的老繭，她脖子上一道傷痕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慕先生，你看我給你做了一身衣裳不知合不合身?！眿D人手捧著一套青衣，笑呵呵的看著慕千傷。

“張嬸，你這是干什么。你家里的條件本來就不好，馬上就要入冬了，快拿回去改一改給自己用吧。”

“慕先生，老婦年紀大了老伴又走的早。這幾年如果不是慕先生時常幫老婦做些體力活，我這身子骨早就撐不住咯。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就想著把老伴的衣服改一改送給慕先生?！?

“雖然是舊的不如新衣穿起來精神，但舊衣穿起來也比新衣舒適不少。慕先生就不要拒絕咯，不然以后我下去了我家老伴也會怪我不懂禮數的?！?

將婦人放下后，慕千傷又走向村子里抱著一個中年漢子走了回來。漢子生的很狀實，比慕千傷狀實多了。一身黑色的肌膚，顯然是經常干重活的人。

“慕先生，這是自家釀的米酒，雖然不如外面的酒烈，用來解解饞也是不錯的?！睗h子挑著一擔酒擦了一把汗對慕千傷笑呵呵的說道。

“李哥，你這可是太客氣了。你把這些酒送我了你怎么辦，我可記得李哥你是無酒不歡的呢?！?

“慕先生，你教導我家小剩子讀書認字、教他打拳練功，我可是打心眼里感謝你。我老李就是因為不識幾個大字又沒本事才吃了許多的虧上了許多的當。”

“以后小剩子一定能成為一個比我有出息的人，這一點我們全家是打心眼里感謝你呢。更何況我家那口子已經懷上第二個了，也是時候把酒給戒啦?！?

“那還真是恭喜李哥了，好久沒喝過酒了確實是饞的很呢?！?

“哈哈，喜歡就好。偷偷告訴你，這里面還藏了一壇我從外面帶回來的陳年女兒紅，連我家那口子都不知道呢，這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她啊。”

放下漢子后，慕千傷又走進村里抱出了一個虎背熊腰赤著上身的漢子。漢子傷口一共兩道，胸口和背后各一道。胸口的那道傷最重，已經能看見森森白骨。

“慕先生，你看這把刀打的怎么樣?！?

“恩...這里和這里再改進一下或許會好上許多?！?

“原來可以這樣，哈哈，每次聽慕先生的話總是能讓我進步不少。下一次，我再打上一把刀出來，看看老吳還敢不敢說我的刀鈍。”

“我才要感謝秦哥你，要不是秦哥我才不會發現那些鑄造上從沒注意到的事呢?！?

壯漢摸了摸腦袋說道：“是這樣嗎？哈哈，這是不是你常說的那個互相學習互相進步啊。”

放下漢子，慕千傷轉身進村沒多久又抱出一個上了年紀的漢子。

“慕先生，新打的山雞，拿著補補身子吧?！?

“吳嬸的身體也不好，吳叔你還是拿回去給她補補吧?！?

“沒事，自從上次用了慕先生你從山里帶回來的藥，她的氣色已經好多了。這幾天都能下床走路了，她可是一天到晚向我念叨要好好感謝你，耳奪都要被念破了呢?！?

“那我也不能収，吳嬸現在這樣更需要好好的補一補，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慕先生你還是収下吧，其實我是有事情來拜托你的。最近在附近發現了個大家伙，我怕不除掉它的話，會到村里來害人。要是我再年輕個十來歲，一個能打三個這樣的。只可惜，現在只能拜托你慕先生了?！睗h子說到這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吳叔你要是發現它了就通知我，但這雞我可是収不得。”

放下漢子慕千傷再一次轉身進村了，這里的尸體越來越多，慕千傷的耳邊時不時的響起那一聲聲慕先生。他的青衫已滿是黑色的污血，他的臉已經僵住，雖是在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笑意。

這些人死了只怕有幾天了，堆積在一起那沖天的尸臭光是聞起來就讓人覺得頭暈目眩?？赡角z毫不在意，他只是麻木的抱著一具又一具的尸體，輕輕抱起輕輕放下。似乎在慕千傷的眼中他們只是睡著了，稍微用點力就會把他們驚醒。

蘭如心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沒有說話，也不曾去阻止慕千傷。但隨著尸體一具一具的增加，他還是別過了頭，似乎就連蘭如心這樣的人都無法繼續看著這令人壓抑的一幕。

當慕千傷放下一個老者再進村子后用了很長的時間，長到蘭如心都想去找他的時候慕千傷抱著一個小女孩回來了。

小女孩不過六七歲，扎著兩只小辮子。圓嘟嘟的臉上顯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一身小花襖被血染成了紅黑色，她的懷中死死的抱著一只很丑的風箏。

“慕先生，你看小蝶做的這個風箏是不是很漂亮。”小女孩抱著一只風箏似炫耀般的在慕千傷的眼前晃來晃去。

慕千傷看著小女孩手里的風箏，那是一只蝴蝶，雖然用的材料不過是舊衣服的碎料，但真的很好看。

“這只風箏很漂亮！”慕千傷輕輕笑著。

得到慕千傷的贊賞小女孩開心的笑了起來，可沒一會便面露苦色的說道：“可這只風箏怎么飛都飛不起來，慕先生是不是小蝶哪里做的不好哇?！?

慕千傷拿起風箏仔細的端詳起來，其實他壓根就不懂風箏，他也只是看過別人家的孩子放過，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進距離的接觸風箏這東西，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些什么。

“這樣吧，小蝶你把風箏留在我這，明天我給你做一個可以飛上天的風箏?！笨粗〉瞧诖臉幼樱角硎股癫畹恼f出了這句話。

“真的嗎，慕先生要親自給我做風箏。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告訴小虎子他們去，慕先生要親自給我做風箏了啦?！毙〉犚娔角脑?，興奮的跳了起來，沒幾步就跑了出去。

看著離開的小蝶，再看著手上的風箏，慕千傷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慕千傷研究這個風箏足足研究了一天一夜，光試作的風箏就不下幾十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偷偷的跑到村外的曠野一個一個的試飛。就連夜里都沒消停，還差點讓在村外巡邏的吳叔以為是什么野獸在附近給一箭射上了。

到了第二天，慕千傷在小蝶期待的眼神下拿出了一個風箏。小蝶一看見這個風箏就呆了，因為這個風箏實在是太丑了。說它像蝴蝶吧，翅膀卻像鳥。說它像鳥吧，軀干又像蟲子，反正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慕先生，你這個風箏好丑。”小蝶的聲音里止不住的失落。

慕千傷連忙的說道：“丑是丑了點，但它一定能飛起來的。”

“真的嗎？”小蝶的小臉上充滿了懷疑。

“真的，相信我，我們現在就去讓它飛起來。”說完慕千傷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若是讓江湖中人看到這一幕，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天下第一快劍居然被一個小孩子給嚇跑了。

“慕先生！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笨粗呀浉吒唢w向天空的風箏，小蝶拍著手激動的喊了起來。

“慕先生，讓我試試，讓我試試嘛！”小蝶看著越飛越高的風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慕千傷露出了哀求的之色。

慕千傷將手中的線輪交給了小蝶，小蝶接過后拉著風箏跑了起來。

“飛起來咯！飛起來咯！慕先生快看，它飛好高，好高啊?！?

小蝶邊跑邊喊著，慕千傷看著小蝶的樣子笑了。那是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宛若孩童。

小蝶看著笑起來的慕千傷，笑的更開心了。不過她要是知道，此時慕千傷內襯的后背上還有一個大洞，她又會怎么想呢。

放下了小蝶的尸體慕千傷沒有再動了，他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笑的異常凄然。一把鋤頭突然落在了他的面前，原來蘭如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找來了兩把鋤頭，一把丟給了慕千傷，一把在他的手中。

“葬了吧?！碧m如心的話很簡單沒有過多的安慰，隨后便在村外的空地上刨挖了起來。

慕千傷最后看了一眼恍如睡去的眾人，拿起鋤頭便和蘭如心兩個人挖了起來，他挖的很重很用力。在即將日落的時候，兩人終于挖好了一個大坑。

慕千傷輕輕的抱起那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將他們輕輕的放進土坑中，當最后把小蝶連同那只風箏放進去后。

他用雙手捧起一抹黃土一點一點的埋葬起眾人的尸體，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保持著那副笑臉。蘭如心沒有插手，他了解慕千傷，他也知道自己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將土坑填平之后，慕千傷以指為劍，朝著不遠處一顆老樹連連斬下。在慕千傷停手的時候，那顆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的老樹突然解體，一塊嶄新的木牌一下飛了過來被慕千傷順手接住。慕千傷似乎想在上面寫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沒寫將木牌插入土中。

夕陽終于落下，一片陰云不知從何處飄來。突然間狂風肆虐，下起了瓢潑大雨。慕千傷和蘭如心站在雨中也不避讓，就這樣看著這一塊嶄新的木牌。雨水沖散了血腥的味道，沖淡了那難忍的尸臭，也沖去了慕千傷身上的血漬。

“自從鑄劍山莊被滅門的那一天，我的眼淚就已哭干。這些年我只會笑，開心也笑，不開心也笑，悲傷也笑，憤怒也笑。是不是老天爺看我連哭都不會了，它來幫我哭的？”

慕千傷轉身看向蘭如心，他臉上只有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至少你幫他們収了尸，鑄劍山莊一百七十二位冤魂，我們連收尸都做不到。”

蘭如心極為少見的說出了這么一大句話，雖然聲音很冷，但卻能發現絲絲顫抖。

“走吧，去找慕容驚?！?

慕千傷說完這句話后便轉身離開了，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蘭如心看見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不禁讓他想起，在離開鑄劍山莊時慕千傷的笑容，充滿了悲傷與戾氣。

蘭如心再次看了一眼這荒寂下來的村子，握緊手中的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