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您和周導豈不是相得益彰，怎么不當編劇轉行來當經紀人了呢？”江阮看著她臉上向往的神色，不由疑惑道。

薛琳有些訝然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意識到自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沉了臉，涼涼道。

“就……看見您用Channel最新款的包，而且，您對經紀人這個工作似乎并不熱心，可我一有需求，您立馬就能為我拉來那么好的資源，我感覺有點奇怪，就去問了喬姐……”她有些緊張地絞著手指，嘿嘿地笑以掩飾尷尬。

“所以這是試探？”她指了指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

“不是不是，”她忙擺了擺手，“這純屬偶然，真的?！?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她收起臉上的冰冷，嘴角綻放出笑意，沖她挑了挑眉，“你說我的工作做得不出色，這樣吧，我也實話實說，你的演技，也實在不夠有靈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虛心接受前輩的批評：“對呀，所以才要請教您啊，我現在連周導的戲都看不懂，甚至還沒接過一場無實物表演的戲?！?

“也別太妄自菲薄，雖然你的演技和竇錦秋相比還有差距，但你比她年紀小兩歲，在同齡出道的藝人里，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竇錦秋，就是不久前憑借周立元執導的新戲《玉面佳人》榮獲金雞獎影后的90后女藝人，如今在圈內風頭正盛，無數媒體將她捧至高峰，稱她將會穩坐90花第一把交椅，成為繼19歲就包攬各類國際A獎，將三金盡收囊中，屢次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巔峰影后王宜之后，最有希望囊括三金乃至國際獎項的人。

和這樣的人相提并論，她不虧。

“謝謝琳姐，”她一本滿足地笑笑，還是按捺不下心底的疑惑：“不過，您到底為什么不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呢？”

薛琳微笑地看著她。

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談夢的時候，作為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她無法理解有了明確目標卻轉而干完全不感興趣的事的人。

2

薛琳當然不是沒有嘗試過。

舅舅一生沒有結婚，大概算是個為藝術獻身的偉大人物，作為他唯一胞姐的獨女，自己當然從來沒有被虧待過。

她想做編劇，舅舅聽了很高興。他本就是編劇出身，最初在電影上面聲名鵲起，也是憑借著比其他導演高出一籌的劇本處理功底，她這個侄女就算是繼承衣缽了，他自然樂見其成。

可她不想和舅舅搭一個戲臺子。

她認為這是沾他的光，不能表現自己的價值和才能，于是拿著自己的劇本在外面各種拉投資，找制片方，不讓舅舅插手。

后來歷經波折，總算找到了一家不拒絕她的公司。那是一部電影，她在大學期間花了無數個日夜寫出來的第一個“孩子”，她很高興終于有人賞識她，于是更加賣力地打磨劇本。

可這個被灌注了無數心血的“孩子”，到了院線排片的時候，卻只有可憐的6%。上座率不高，排片一降再降，最后連本都沒有收回來，制作公司的人后來想起來就給她發一封布滿污穢咒罵的郵件，郵件里罵她是個騙子，只會忽悠人，劇本寫得狗屎不如，還有臉出來當編劇，害他們血本無歸云云……

沒有人再提她拿出自己很大一部分積蓄用于投資電影，讓它得以正常上線的事。

那年她大學剛畢業一年。

她自那以后受了很大的打擊，絕口不提寫劇本的事，開始嘗試各種其他的職業。

喜歡旅游，就去做導游，可沒過多久，就覺得天下的風景都千篇一律，無甚可看；喜歡喝奶茶，就租了一間店鋪開了半年的奶茶店，后來也不知怎的，看到奶茶的粉末就會覺得厭煩到作嘔；喜歡孩子們，就考了花了一年時間考了教師執照，倒也是認認真真地干了一年，但除了批改如山的作業外，內心也會時常感到無所事事。

而現在這個職業，莫名其妙地也干了一年多了，冷眼看著圈內各種勾心斗角，倒是找回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不過，還是不對。

3

“您可真是玻璃心。”江阮聽完她的描述，聳了聳肩。

“嗯？”她有些意外她竟然以這種教訓她的語氣說話。

“失敗了一次，并不代表就會注定失敗啊。失敗得那么慘又怎么樣，誰沒有狼狽卑微到塵埃的時候呢，這不就是社會嗎？”

人說是金子總會發光，可發光了，未必就有人注意到，也不知會何時注意到。

就如同多年前她一個整天天馬行空一心投身于網絡文學創作的同學。新人新書，在數百萬作家中掙扎著爭搶讀者，起初根本無人理睬，偶有幾個善心的讀者發書評鼓勵他，就激動得跟什么似的。

那時沒人看好他，甚至他自己也不看好他自己，但就是憑著堅持的習慣，一路走到現在。前幾天她再一看，人家已經是粉絲基數百萬計的大咖了……

任意的小型社會對于無根無基的新人都是殘酷的。沒有渠道讓別人知道自己，自然無法證明自己究竟是否優秀，大多數人，就死在通往明天的路上，不管他們是否可能是驚才艷艷的絕世天才。

“您這是鉆牛角尖了。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多少人求之不來的機會，或許，不是您的劇本寫得不夠好，而是您的合作伙伴不夠優秀，匹配不上這個劇本，或者，慧眼識才的人正在路上尋找您，您卻以一意孤行的方式，將他們擋在了門外呢？”

薛琳陷入了深思。

說實話，當時以她死活不讓家人插手的情況下，能在一眾編劇中，成為少數能將劇本變現的新人已經很不容易，碰過太多壁，出現了一個合作伙伴已經極為不易，她就沒再考慮別的，當即和他們簽訂了合同。

后來沉重的打擊更是讓它成為了自己最不愿意揭開的一段回憶，失敗的原因，她一直都認為出在自己沒有天分身上。

現在聽對面的小姑娘說，倒還真是覺得未必就是自己的原因。

電影的調色不盡人意，導演臭脾氣，拍出來的場景和自己規劃的有很大差異，演員的臺詞功底也和她打小看的那些，相差甚遠……

而且，有些事情，似乎真的是她想岔了。

一部出色的影片，從導演、編劇、演員到制片方，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年少氣盛的自己卻認為僅僅憑借自己的才華，就能扛起來整部電影，這其實是對“孩子”的不負責。

舅舅，一直都在等她想通，或者說，等她承認她想通吧。

她抬眼看向電腦桌面上最顯眼位置的文件夾，里面放滿了近些年來國內外的優秀影片和劇集。看來，她的那個夢，好像真的從來沒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