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軍再次殺奔而來。這次領軍的是大單于,車師和左谷蠡王都參與其中,龜茲和焉耆繼續圍攻關寵的柳中城。
對于這個漢朝校尉耿恭,大單于已經聽過無數次了。每次談論起耿恭,惶恐的眼神明明白白寫在左谷蠡王臉色。左谷蠡王提起耿恭如同談論起昆侖神一般敬畏。他們說起漢軍如有神助的弓弩,暴風雨之夜,還有從天而降的疏勒城的大水。大單于往往嗤之以鼻,開始還會反駁教訓一陣,可是當所有的匈奴參戰將領談起耿恭,都滿懷敬畏。他心里不舒服起來。要說神,自己才配有這個稱號。耿恭還不配,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自己是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單于。他要親自會一會這個漢朝校尉??纯此降资呛畏缴袷?,不管是真神還是假神,他定要打的他滿地找牙,他發誓拿下疏勒城,打破匈奴人心中的敬畏。
借著王庭大會勝利召開的余威,他信心勃勃的統帥兵馬出發了。已有多年未帶兵打仗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他還沒有忘記白屋部落還沒有頭領,原來千夫長職位不動,巴根的部下由哈斯統領。不過他許諾了,不管誰,表現的好的話,會有機會的。相信那些得到暗示的千夫長會加倍的賣命。他也給了車師機會,讓屈突律率領本國的人跟隨。幾萬大軍定要拿下疏勒城,打破耿恭的傳說。
對于匈奴的打法,大單于晚上翻來覆去,冥思苦想數日后,終于考慮成熟了。左谷蠡王之所以接連敗于耿恭,就是輕敵冒進。大單于決定采取保守而又穩妥的辦法。他不會貿然進攻,萬一失敗,自己則英名受損。
他反復掂量了這個辦法的優劣,優點顯而易見,不和這個被匈奴成為神仙的耿恭硬碰硬,以免自己英名受損。不足之處就是耗時廢功夫。不過,西域只剩下這一個硬骨頭了。柳中城,他沒有在意。他完全有時間來消磨掉這個漢軍堡壘。在匈奴和漢朝廣袤的邊境線上,沒有任何的消息足以證明,漢朝要發動一場大的戰爭。他有時間有兵力來圍困疏勒城。他調集了數萬精兵要困死餓死渴死漢軍。
匈奴大軍來到疏勒城下。沒有叫陣,沒有進攻。大軍將營帳遠遠的搭建好。每天幾萬人就是吃飯睡覺放哨。對于漢軍仿佛沒有看到一樣。他們鐵了心要餓死漢軍。
圖格魯父女二人目睹了當日白屋王臨死的慘狀,之后的幾天,圖格魯寢食不安,一想到白屋王就心驚肉跳。王庭大會一結束,父女二人就早早回去了。
扎娜回到家里就開始慌亂。她幾次在去疏勒城的路上蜇來蜇去,總是下不了決心鼓不起勇氣走過去。父親不讓她去,他把她叫道屋子來,語重心長的說道:“漢軍的情,咱不欠,咱誰的情,也不欠。你老實在屋子呆著?!彼肫鸢孜萃跖R死的情景。她心驚膽戰站在旁邊,白屋王繩索勒成紫色的臉膛,翻凸出來的眼球布滿血絲,那眼睛里流泄出垂死的仇恨、垂死的傲氣和少許的一縷膽怯?,F在,那兩只翻凸出來布滿血絲的眼球終日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執馬鞭牽馬的時候,那眼球在馬鞍上,嚇的她失了手;她燒干草做飯時那眼球又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里,她幾乎要踢翻鍋灶。她還是在父親睡著的時候,偷偷騎著快馬來到了疏勒城下。
此時,車師屈突律還沒有回來,他被大單于挽留下來,共同商量進攻疏勒城。
她很快的就見到了不連合。只是這次不連合面有難色。他拍拍扎娜的肩膀說:“我剛接到大王的命令,不要再和漢軍有任何來往。”
“那你見死不救嗎?”扎娜如同一只母豹一般逼視的不連合臉上火辣辣的,“好吧,最后幫你一次。漢軍這次肯定要完了。”不連合沒有注意到越發鐵青的扎娜臉色。她反擊了一句:“你真是烏鴉嘴,完蛋的是你們車師吧。”
當天晚上,在不連合的護送下,扎娜獨自一人來到城下,守城軍士一眼便認出扎娜來,城門緩緩打開。
耿恭已在議事廳等她。扎娜走進大廳,看到熟悉的耿恭臉色憔悴,眼淚差點流出來,她心疼地叫喚:“耿恭?!北惆亚扒昂蠛笏惺虑楦嬖V耿恭。
勸降白屋部落,漢軍便可在西域立足。可是白屋王被殺,大單于整軍殺來。就憑他手下幾十漢軍,如何抵擋?耿恭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如紙,迷茫地瞅住扎娜,又頹然低垂下去。他覺得自己變得像一個羽毛一樣輕,隨便誰一吹就能把他掀起來。
扎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失神的眼睛。她既心疼又著急。她緊緊抓住耿恭的胳膊,快要哭出來了:“現在走,還來的及。我去找不連合,趁夜趕緊撤走吧?!?
他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沒有天子命令,我無權撤離?!痹缺瘋呐み^頭,嚶嚶的哭起來。
看著她抽泣的背影,他心腸軟下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扎娜轉過身來,顧不得擦拭眼淚:“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在城里陪著你?!?
一股暖流在心里激蕩。耿恭慘笑一下說道:“你要真想救我,就答應我一件事情?!?
“莫說一件,一百件都依你?!?
耿恭哄著扎娜,讓她護送范羌出城。范羌回朝廷搬救兵。
“速去速回。說不定回來還能看到我?!?
扎娜止住眼淚,“等我回來。”耿恭送二人出城時候,扎娜甩下一句話:“你心真冷。”
深夜兩匹馬穿過車師營地,向著酒泉郡而去。
范羌由扎娜護衛著去了漢朝,至于朝廷發不發救兵,耿恭心里沒底,聽天由命了。從車師補充的糧草足夠一月食用。一月之后呢,若匈奴還不退兵。那漢軍必然餓死。
若要活命,也很簡單。喬裝打扮,穿過車師營地,逃回漢朝。這樣茍且活著,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漢軍呢?每當他閉上眼睛,死去的漢軍就出現在他面前。披頭散發、渾身血淋淋的朝著他笑?!澳銈兊鹊任摇!惫⒐а蹨I流出來了。
他又想起扎娜和車師太后,二人有情有義,火熱的心灼的他心疼。自己定然會負了她們。
他把所有的漢軍召集起來。幾十個漢軍聚集在偌大的議事大廳,尤顯得寬綽。矮小的蕭玉倔強的站在漢軍中間,胸膛挺的直直的。所有漢軍一言不發,大家都知道堅守下去面臨的困難。耿恭劍眉橫掃,朗聲說道:“諸位跟隨我多年,不忍心看著大家隨我送死。匈奴大軍不日就會抵達,此次一戰,不同往日。大單于親率兵馬而來。我們兇多吉少。若有思念家鄉者。今晚,就可以出城。車師不連合定然不會阻撓大家?!?
耿恭的神情比以往都要嚴肅。議事大廳鴉雀無聲。良久,大家齊喝道:“校尉不撤,我們都不走?!?
匈奴很快來了。雙方比拼的是耐心,大單于不知道還要再死扛多久。牲口早已經把方圓數十里能啃噬的草根吃光了。
每天需要幾百輛牛車從遠處拉來草料,才能喂飽戰馬。到了割草季節。幾萬人無所事事的呆著,放棄了割草,草料可是匈奴的命根子啊。放著草不割,所有人都在這里耗費時間,大家的耐心快用光了。
大單于決定改變了。他曾派人向耿恭喊話,要漢軍立即投降,遭到了耿恭的拒絕。現在,他又重拾招降漢軍的辦法。必須選一人入城,當面勸說耿恭才奏效。只是合適的人選還沒有想好。當他和左谷蠡王坐在一起,品嘗著新釀的美酒的時候。大單于不經意問道:“近日,屈突律可有動靜。”這個在匈奴和漢朝之間反復背叛的小國,大單于一直放心不下。
左谷蠡王接過美女遞過來的酒尊,聞得噴鼻馨香,一飲而盡,噴著酒氣說道:“他能干什么,就是在他的大帳內玩玩鳥,閑呆著嘛?!?
大單于哼的一聲,一臉怒色,右手攥拳,狠狠的砸在案幾上,幾個侍女慌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求饒?!皼]你的事,下去吧。”大單于說道。侍女慌亂的收拾起地上的盤盞,撤出帳篷。
“我等為了戰事絞盡腦汁,他卻在那游手好閑?!贝髥斡谟嗯聪?。
“他一個公子國君,大單于何必生氣。”左谷蠡王不以為然
“去,把屈突律喊過來。讓他馬上來見我?!贝髥斡诟裢鈶嵟?。
執事官飛跑著出去了。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大帳簾子掀開。屈突律還未完全進入大帳,聲音已經飄到了:“大單于宣召我不知道何事?!?
大單于一臉不悅意,也不搭理他。屈突律尷尬的站立在中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直諂笑。
“大軍在此駐守已有些時日。你有何退兵良策啊?!贝髥斡诶淅涞膯柕?。
“我?呵呵,我哪里有什么良策,一切聽大單于的吩咐。”
“那好,既然你聽我吩咐。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想請你辛苦一趟。跑趟疏勒城,勸說耿恭?!?
“這,這,大單于只需差遣一人便可以。我和他素不相識。我去不太合適。左谷蠡王手下辯才眾多,定能當次大任。”
“我?匈奴和漢軍仇恨太深,恐怕說不動他。你父親安得曾經和耿恭盟誓過,念及舊情,他一定會見你?!弊蠊润煌跽f道。
“我已經想好,他若真的投降,我愿意封他為白屋王,這樣的漢朝神將,甘心效命于我,也是大匈奴福氣。如果他不答應,我也不會怪罪你?!贝髥斡谡f道,“明天在營門口集合。”
早上陽光灑滿了大營時候,大單于和左谷蠡王等人已經等候多時,車師營門緊鎖,沒有任何動靜。大單于命令道:“去,把鎖砸開,把那個貪生怕死的屈突律給我拽出來?!?
話音剛落,車師大營緩緩打開,右相騎馬來到近前。
大單于問道:“你家大王呢?搞什么鬼,怎么還不來?”
左谷蠡王諷刺的說道:“聽說你們大王病了,不會是嚇的吧。哈哈?!睘跆K一陣冷笑。
右相訕訕一笑:“我家大王確實是病了,不過不是害怕,他確實風寒著涼了。”
“不管他是否著涼,今天定要他起來。”
“大單于稍安勿躁,車師已經選派更合適的人選代替大王。這個人您一定滿意”
“哦?是誰?”
“您現在隨我去吧,他已經到了城下了?!?
幾人緊隨右相,遠遠看到車師太后和一婢女站立在城墻下。大單于等人止住馬匹,靜靜觀望著。
“我們太后是漢朝人,又和耿恭會過面,定然會說動漢軍?!贝髥斡邳c點頭,心里想到:這個女人,但愿她如毒蛇一樣的嘴能說服漢軍。
從大單于那回來。屈突律就病倒了。他是嚇病的。他哪里有魄力去見漢朝校尉耿恭??峙麓舜蝺炊嗉?。車師屢次背叛漢朝,他哪里還有臉面和勇氣見漢軍??墒谴髥斡诘拿钣植桓疫`背。急火攻心,他病倒了。
他躺在榻上,眼睛盯著大帳頂部。一只蜘蛛拉著細細的絲線從天而降,落在盤盞旁邊。他嚷進來婢女,怒斥一陣,婢女篩糠一般,不住磕頭求饒,卻也不知道錯在哪里。
他罵道:“還不快給我趕了出去,這樣污穢的東西,連你們也敢欺負我了?!?
右相剛好從都城來,向他匯報每日錢糧消耗。千余人耗費在這里,他定期將都城的事情收攏下,摘要緊的通報屈突律。他和顏悅色說道:“大王何必和他們動怒呢。不可傷了身體?!?
“連這些下流坯子,也敢欺負我了?!?
右相呵呵一笑:“大王是不是受他們的氣了?!彼种钢倥鬆I方向。
屈突律嘆了口氣。右相擺手讓婢女出去。
待屈突律說完,右相捻了捻胡子,沉穩的笑道“大王不需多慮,有一人比您更合適,大單于一定樂意?!?
“誰?”屈突律側歪身子,眼睛溜圓,緊緊盯著右相。
“太后?!庇蚁嗾f道。
屈突律微笑著點點頭。“你辛苦一趟,就說我有病,勞煩她辛苦一趟?!?
“呸!”太后冷青著臉的,不待他說完,一口唾液啐在了右相的臉上。右相著慌,連連磕頭求饒。太后慢慢站起來,緩緩情緒:“這主意是你出的吧。當初是你舔著臉要和好匈奴,現在惹下這樣的禍害,就要我和大王去頂雷子。”
“太后看在車師的面子上,為車師著想?!?
“你們有事了,都來找太后,有好事,一個個比誰都跑的快。這個時候想起了太后來了?!毙m女綠珠諷刺道。
右相頭不斷磕在地上,額頭都紅了。他繼續說道,“大單于必要屈突律國王出面。如果他出面的話,肯定會落下車師不仁義的話柄。您為了國君還是辛苦了?!?
“我若不去呢?!碧笳f道。
“對,太后不去。他會裝病,太后也會。你就說太后也病了。去不成?!本G珠說。
“太后可憐可憐我,可憐車師吧?!庇蚁嗾f。
好半天,太后一言不發,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前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右相嚇了一跳。以為太后發瘋了。不住向著門口后退過去。
“你站著。”太后喝道。他像個竹竿一樣杵在原地。
“你們都逼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先出去,到時候,我自去?!?
越是危機,緊迫的時候,耿恭越鎮靜。他每天端坐屋內,翻閱書簡。清晨,一兵丁氣喘吁吁的跑過:“您去看看吧。那個女人,車師太后要見您?!?
耿恭覺得事情不妙。他來到城上,城上聚集很多漢軍不住指指點點,更多的在竊笑。大庭廣眾之下,太后要做什么,定然有難言之隱。
見耿恭來了,眾漢軍立刻止住了笑。耿恭向下俯瞰,遠處車師和匈奴軍士也聚集在轅門處。城下,太后只有一婢女陪同,打扮格外莊重。
耿恭拱手:“不知太后找我何事?”
太后不顧及眾人的議論和譏笑,凜然站著多時,見到耿恭,心里蕩起波瀾,她平復下情緒說道:“今日有事,特來叨擾校尉。”
“太后有事,盡管吩咐,耿恭一定效勞。”
太后微微一笑:“校尉洪福齊天,雖然被萬軍包圍,定會凱旋而歸的。”
“謝謝太后,希望車師不要助紂為虐了。”
“校尉誤會我了。我今日不是為匈奴做說客。今日特向校尉請罪?!?
“太后何罪之有?!?
“我替車師向校尉請罪,車師罪有二。其一,先降漢朝,又叛漢朝,罪一。罪二,為虎作倀,攻打漢朝,罪之二?!?
太后言辭鑿鑿,情真意切。耿恭高聲答復:“匈奴脅迫。車師身不由己吧?!?
“校尉義薄云天,深明大義,既然校尉不怪罪車師,我也放心了。我一個孤女,早該死了。茍延殘喘的活到今天就是不想讓車師背負罵名?!?
耿恭語塞,剛才就知事情不秒,太后話語不多,字字似乎告別。
“你這個母蛇?!睘跆K大喝著,騎馬沖過來。城上一陣箭雨,把他射回去。
“別碰我”太后大聲呵斥。她抽出衣袖里短刀,森森刀尖指向自己胸口。局勢驟變,綠珠失去方寸,不知所措,口里不住喃喃道:“不要,不要。”。
太后回身對著綠珠慘然一笑:“告訴國君,車師不可助紂為虐。我死不足惜,漢軍必勝?!毖园?,手腕發力,刀刺入胸膛。綠珠撲上前,抱著太后的尸體不住痛哭。
太后死了,死的轟轟烈烈,所有漢軍默不作聲,她以這樣的方式告誡校尉不可投降,她以這樣的方式捍衛了自己尊嚴。校尉深深自責,若自己有半點貪生怕死的貪念,如何對得起太后。匈奴士兵如同拖著死牛死羊一樣拖著太后腳走向遠方,鮮血從胸膛流出來,沿著脖頸流向臉上、散亂的頭發將鮮血濃濃的涂抹在大地。
不連合怒吼著,要為太后報仇,左相攔在馬前,不連合勸怒斥起左相來:“你們都不勸阻,害死了太后。”左相雙手死死攥著馬韁繩:“先從我身上踏過去。你要為車師帶來戰火?!辈贿B合有氣無力的說道:“你去要回太后的尸體吧。”
大單于連連咒罵那個瘋女人,他本來要好好的侮辱一番太后尸體的,左谷蠡王勸說以大局為重。便把尸體還給了車師。屈突律等人為太后發了國喪。處理完太后葬禮的第二天上午,大單于的使臣又來到城下。
大單于為選一個合適的使臣而傷透腦筋的時候,哈斯來到他的金頂大帳。他自告奮勇甘愿做使臣讓大單于既興奮又有些懷疑,“白屋王因你而死。相信耿恭會恨透了你?!?
哈斯說道:“漢朝有規矩,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事成之后,重重有賞?!?
喝過壯行酒后。哈斯攜帶大單于的親筆書信來到城下。自報家門之后,城門打開。他昂首進入城門,城門隨著緊閉,對面站著一人,一言不發。門洞黑暗,辨認不得。哈斯膽怯問道:“是誰?”
“我。”聲音冰冷。哈斯聽出來是石修的聲音。便說道:“你家校尉呢?!?
“他在城墻上等你?!?
上了城墻。耿恭站在城墻垛口處,眺望遠處。
哈斯先笑一聲:“耿恭校尉,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我帶來了大單于的親筆書信,如果你肯歸降匈奴。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究,大單于封你為白屋王,我也將是你的部下,所有漢軍一概封侯拜將。”說罷,哈斯掃了一眼城墻上眾位漢軍。
耿恭冷冷接過,丟在一邊。
哈斯一臉不樂,說道,“所有漢軍既往不咎,歸校尉統領?!?
“此話當真。”
“兩軍陣前,千真萬確?!?
“不過,我還要問下全體將士是否同意?!?
十幾個削瘦的漢軍凜然說道:“一切聽從校尉安排?!惫挂荒樀靡?,事情成了大半,就看耿恭下命令了。
耿恭一字一句說道:“我還要問死去的漢軍是否答應。”
“你這是故意刁難?!惫棺兩?
“即使死去的白斌、李國英等人答應,我也要問死去的白屋王是否答應。”
“你?白屋王都已經死了,耿恭校尉不要再癡迷不悟了。大單于既往不咎,如果校尉一味反抗,定然將他們統統消滅。”
“你賣主求榮。即使我答應,白屋王也不會答應。即使我同意放過你。白屋王也不會放過你,白屋王已死,非白屋王之子不能繼承王位,其子也被烏蘇殺死,這個王位,誰也不能當。我不能,你也不能。只能由幾萬白屋部族推選德高望重的人繼承王位。我要是有此非分之想,我跳入火中燒死?!?
內城下一堆干柴熊熊燃燒起來。耿恭仰天大喊道:“白屋王,我耿恭今天定要為你報仇,九泉之下,也就安息了?!闭f完,耿恭拔出腰間的長刀,擲于地上:“你自己了斷吧。”
哈斯哈哈大笑,“我死了。大單于不會放過你的?!惫箯澭鼡焓暗厣蠌澋?。手觸及刀把,迅雷一般揮出。耿恭猝不及防,刀擦著右臂飛出,胳臂立刻被鮮血染紅。
哈斯慌不擇路,向著城下跑去。一箭飛來,正中后心,他啊呦一聲從樓梯處跌落下去,墜入火海中。
耿恭對著遠處喊道:“賣主求榮,就是這樣的下場。奉勸執迷不悟的人趕緊迷途知返吧?!?
猶如皮鞭抽打到屈突律的臉上。左相看了這一幕的發生。他照舊拂袖而去。耿恭火燒匈奴使臣,打的卻是車師的臉面。
大單于目睹了城上發生的一幕,他怒不可遏。兩個隨從被漢軍放了回來,二人透露漢軍衣衫襤褸,顯然堅持不了多久了。可是,這樣的人還在頑強的抵抗著,堅持著。他完全想象不出他的對手耿恭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左谷蠡王和烏蘇要求下,大單于發動了猛攻。
三通擂鼓之后,數百匈奴步兵抬扛云梯沖過來。城墻角下地方狹小,匈奴發揮不出人員的優勢。喇叭口形狀的城門口阻礙了潮水一般的匈奴,減緩了他們的推進速度。大家擁擠在一起,少數人推進到了城墻腳下,合力將云梯搭在石頭墻上。三兩個人攙扶著云梯,心急的人已經手抓住云梯,口里咬緊刀背,蹭蹭蹭快速向上攀爬。
城上放出一陣箭雨之后,便陷入安靜,稍后,熊熊烈火在城墻上燃燒。轟的聲音,無數的燃燒的通紅的木柴被漢軍用鐵鍬拋落到城下,數個大桶倒下滾熱的油。熱油澆到燃燒的木柴之上,騰一聲,劇烈燃燒起來,城下一片火海。
大火完全阻擋了匈奴的進攻。夜幕時分,退軍的號角吹起。
就在匈奴攻城最危急的時刻,當初領頭要打開城門的漢子,大吼一聲,脫下鎧甲,赤裸著上身,奮勇殺敵,所有漢軍誓死不退。即使蕭玉也沖在前面。當天晚上,大家清理現場,才發現領頭漢子和蕭玉都已經殉國。
匈奴大營內擺起高高祭臺,假稱昆侖神之子的大單于親自上陣,既然漢軍有神,匈奴為什么不能有呢,耿恭是神,自己卻是昆侖神之子,關鍵時候需要借助昆侖神的威力了。兩神相較,誰知高下。
他跪在祭臺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開始嘴里還念念有詞。后來,體力不支,畢竟年老,牙口緊閉,大腦異乎尋常遲鈍了。但是,今年匈奴和漢軍全部交戰如同閃電一般在腦海里閃過。每一個過程,他都考慮了數遍。心里不斷默念昆侖神的名字。第二天,身體極度疲勞的他險些暈倒,不過眾人的默默的鼓勵使他近乎癡迷的狀態漸漸進入佳境,進入夢里一般的他仿佛看到了昆侖神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向昆侖神祈禱,詢問制服漢軍的良策。第三天夜晚極度饑渴的他,精神極度崩潰,冥冥之中猶如昆侖神附體,他口里念念有詞:“你們已經失去太多的鮮血,我不能讓你們父親再失去兒子,兒子再失去父親。我們要讓漢軍付出代價。他們已經是羊圈里的兒馬,還會尥蹶子踢人。我們要把他們困死,餓死?!毙倥麌戳巳烊梗却巳烊梗髥斡趲砹死錾竦闹家狻>裾駣^的匈奴人山呼萬歲。昆侖神已經給他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路。信心滿滿的他們在大單于被人攙扶之后,都回到氈房內休息去了。
余下的時間,雙方再次陷入了安靜且可怕的對峙當中。雙方比拼的是耐心。匈奴運糧艱難,好在還有糧吃,幾萬人晾在這里,已經耽誤了割草的季節,來年牲口或許沒有多少吃的,眼下,大單于也考慮不了那么多。
城內的情況完全樂觀不起來。幾十個漢軍快吃光為數不多的糧食。弓弩上的牛筋也放在滾燙的熱鍋里煮了,刀鞘里磨的锃亮的牛皮也被扔進鍋里,和著熱水,在熱鍋里翻滾數個小時,水都快熬干,還是死噶噠一塊,撈出來,聞一聞沒有任何味道,晾一晾,咀嚼兩口,牙齒如同咬在棉花上,完全使不出力氣,對于這樣黏黏的東西牙齒完全派不上用場,在口里咀嚼了半天,絲毫不爛,還沒有任何的滋味。抽刀從中間割為數段,囫圇吞下,勉強混弄飽肚子。即使這樣,已有人餓死了。早上一個漢軍有氣無力拍身邊的兄弟,推了一下,沒有任何回應,以為睡的死便沒有理會,一會再去喊吼他,還是沒有反應。摸了摸鼻翼,已經沒有呼吸,身體涼了。。沒有舉行簡單的葬禮,見慣了尸體的他們,已經麻木。死去的漢軍草草埋在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