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群英聚集在北俱蘆洲邊界頗犯躊躇。
他們全非孤陋寡聞的泛泛之輩。
都早知這蠻荒雪原比鬼門關更可怕十分。
進入之后,九死一生都成妄想。
據完全統計,十死零存,自古至今。
如來佛祖夠厲害吧?
他都沒進去過。
有可能是因為他太忙,這里又人煙絕跡,他不會無聊到用佛法來感化冰雪。
但他沒來過這里是事實。
現在這些準備探險的人,各自心懷鬼胎,很多人都互相陌生,認識的也交情淡薄。
聚在一起本是情非得已。
受燜仙寒氣的影響,騰云駕霧的仙人,腳一騰空就會感到灌了水銀似的,隨時有墜落云頭摔個四分五裂的危險。
而人族的步行者們,一靠近冰雪就感覺到頭暈眼花,胸悶氣促,比感染風寒還難受。
仙家們明知道進到雪域莽原之后法力會完全消失,但是各人心懷鬼胎,為了利益,都不愿打退堂鼓。
也是由于人多的緣故。
這么多人陪葬怕什么死啊,這種心態。
再說生死劫即將臨頭,左右是個死。
還不如玩命搏一搏。
萬一走個狗屎運,吃到喂喂果,就天空海闊啰。
別指望蟠桃宴了。
仙界的活躍者都曾去蟠桃園溜達過,親眼看到樹上零零稀稀,幾個又青又小的幼桃,根本不夠一人塞牙縫。
人參果也不用指望了。
聽說鎮元子請來元始天尊坐鎮,在果園里擺了個地截大陣,門人里三層外三層站崗排哨,將五莊觀保護得鐵桶也似的水泄不通。
只有喂喂果,是難得的一線希望。
喂喂果,吃一顆能延年六千歲。
還能增強功力,滋陰補陽。
如果能找到喂喂果,冒這次險是不是很值得?
最終,私念戰勝了理智,貪欲抹滅了畏懼。
他們三五成群,陸陸續續地跨進了茫茫雪域。
。。。
尋寶探險的人群中,嫦娥與何仙姑結伴交談很是投機。
俗話說言多必失。
聊著聊著就逐漸暴露出了女性的一些弱點。
只聽荷仙姑說道:
“嫦娥姐,你看前面太上老君身邊那兩個人,白袍裹身,腦袋都用白布纏著,披麻戴孝似的,土鱉得令人忍俊不禁呵。”
嫦娥心想你一個阿姨級別的人,姐長姐短的叫喚我,好象比我嫩一大截!也不照照鏡子!
心中不樂,嘴里卻說:
“呵呵,仙姑大姐你可別以貌取人。那兩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李靖、哪吒父子。”
何仙姑頗感吃驚,一時疏忽了“大姐”二字的反擊,咋舌道:
“真是他們么?姐姐可別騙我。你看那老者佝身僂背,少者虛弱無力,我還以為是人族丐幫的人物呢。”
嫦娥又被這聲“姐姐”刺激,撫摸懷中玉兔的手狠狠地在兔子頭上拍了一記,脆聲應道:
“仙姑大姐呀,有道是日月如梭飛曉箭,春夢無痕人白頭。不光他們今非昔比,很多人都在蹉跎歲月中改變呀。說句大實話可別往心里去:剛一遇到大姐時,見大姐眼角一抹黑的魚尾紋,還以為大姐是壽星老頭的家眷呢。”
何仙姑立即感覺到了這話語中的陰損并被其中傷,拈荷花的柔指捻得無辜的荷莖滴汁流水,當下咬咬嘴唇不動聲色,很聰明地莞爾一笑道:
“嫦娥大姐說的是啊,詩說:秋心追月影,重門壘雙丘。凄涼孤獨是最容易令人衰老的。宅男宅女們,寢食沒規律,身心缺調養,身體說垮就垮。如果再小肚雞腸、嘴尖舌利地玩心思,這肚皮上的贅肉呀,就跟竹筍似的節節分明了,捏把扇子抱個寵物也遮擋不住哦。而且什么高血壓呀,脂肪肝呀,糖尿病呀,一股腦兒糾纏上身。大姐可千萬大意不得。哦,對了,忘了告訴大姐,我這眼黛上是新描的眼影,是從小妹我這株寶蓮香荷中提煉出的顏料,色涂得深了點,可也不至于象皺紋吧?一定是大姐老眼昏花看錯了。這顏料可是好東西呀,要不要用它描補一下大姐你這兩道快‘日落香殘去盡凡心一點’的眉毛?雖然珍貴,贈給大姐你,我還是舍得的哦。”
嫦娥暗罵道你這死姑婆是明著向我叫板呀!臉上卻更加燦爛,吃吃地笑道:
“哎呦我的何姑姑仙大姐可別這么客氣呀,眼影這么珍貴的東西大姐留著自已慢慢琢磨易容術吧,不是有這么一句話么:易容術,不容易,一不小心去層皮。千萬節約點用,哪天用光了,可怎么出門見人呀。我廣寒宮里亭臺樓閣,三十六間化妝臺,八十八面銅鏡,胭脂水粉頭油唇膏物件琳瑯滿目什么玩意兒沒有?可清水出芙蓉,我一樣也用不上啊。前幾天一盆珍珠粉,被我倒進池子里喂魚,我眼皮都沒眨一下哦。”
何仙姑心里冷哼一聲,暗想你這是在炫富吧?回頂道:
“樓閣再多,房間再大,沒人住那也只不過是鬼屋危房而已。哪及我們仙山風光秀麗,賓客如流。”
嫦娥冷哂道:
“仙山雖好,你們有證嗎?”
“什么證?”
“產權證呀。”
何仙姑語塞,話鋒一轉道:
“象嫦娥大姐如此美貌,身邊的狂蜂浪蝶肯定不少吧?”
“那還用說。新上任的天篷元帥又開始調戲我了。”
何仙姑暗自冷笑。
這也顯擺!有失貞操真替你害臊!
這時候,落在人群后的鄭鏢頭和周獵戶,本來在與盤絲洞五姐妹套近乎,因見嫦娥和何仙姑背影妖嬈,是尤物中的上品,便丟開五位美狐,快步追來施泡。
嫦娥自得地笑道:
“這不,真金光自閃,花香蝶常來。又有粉絲到了。”
何仙姑嘰笑道:
“人族的大叔,骯臟猥瑣,俗不可耐,這樣的粉絲不要也罷。”
鄭鏢頭上前來,笑容可掬地道:
“二位女俠,好生面熟呀。能否交個朋友?”
嫦娥見這人色瞇瞇的,哈喇子在嘴里冒泡,本來很厭惡,但轉念一想:這不是更加證明了自己的美貌迷人嗎?于是甜甜一笑道:
“交朋友可以啊。不過在獻殷勤之前,你是不是該先問問我的芳名?”
“美人貴姓?”
“我就怕說出名字來嚇得你屁滾尿流。”
那個周獵戶本來想去勾搭何仙姑的,見嫦娥仙子如此開放,就轉移目標搭訕:
“那么美人究竟是誰呢?人間很難找到你這樣的絕色呀,難不成是嫦娥、七仙女?”
“算你猜對了。不錯,我正是嫦娥。”
“哈哈,你說是就是吧。我估計若真有嫦娥,她見了你這么個大美人,肯定要羞愧得喝藥抹頸,剪指蒼天咒罵說既生瑜何生亮喲!”
嫦娥笑得花枝亂顫道:
“你這是在夸我呢還是在損我?”
這時為了躲避地藏王菩薩而故意掉在人群后的牛頭馬面見這兩個人族屌絲竟敢打嫦娥的主意,立即氣呼呼地上前阻止。
“兩位戴這么兇惡的面具是想嚇死人嗎?美人別怕,有我鄭鏢頭在此,就算這兩個龜娃是真牛頭活馬面,我也會將他們大卸八塊!”
牛頭馬面還來不及生氣,早有旁人出面抱打不平:
“何方刁民,色膽包天!”
卻是李靖、哪吒、太上老君轉回身來,太上老君先按捺不住,出言厲喝。
鄭鏢頭與周獵戶畢竟肉眼凡胎不知輕重,笑罵道:
“我們泡個妞你個快死翹翹的糟老頭吃哪門子的歪醋?讓給你你嚼得動嗎。”
太上老君不屑與俗人口水戰,橫瞪嫦娥一眼訓道:
“注意你的身份!”
。。。
“啊”
“虎。”
“啊——”
“虎。”
“啊——”
“虎。”
“不是虎,是啊,啊——嘴張開,舌平伸。”
“……虎。”
“啊——”
“虎。”
……
天然冰洞里,舞天姬正在教虎頭怪學說話。
她已經很有耐心愧煞幼師地教授了三天。
可是笨頭笨腦的虎頭怪仍然只會說虎字。
天底下竟然有這么蠢笨的人。
舞天姬深感失望,自我安慰:
別怪他吧,他畢竟是一只老虎,機緣巧合修成了人身。能聽懂人話已經很不錯了,就不要再強求他別的吧。
這么想著,哮天犬偏在這種時候蹭將過來,搖著尾巴去舔女主人的腳尖。
“滾!”
女主人很有教養,心氣平和,性情溫良,從不輕易發怒。
但剛才一想到自己的夫君是個啞巴——能說一個虎字和啞巴狀似沒什么區別——就難免心生苦惱和絕望。
畢竟他是與自己日夜廝守、相伴終老的人呀。
就算我能忍受這沉悶、清寂,別人的眼光會怎么看?別人會怎么亂嚼舌根?
我天庭一枝花,頂著輿論的壓力,與他夢里聯姻,私奔下界,已經很受委屈了,如果新的生活并不象想象中那么浪漫、美好,我的遭遇是不是太悲慘了!
這些想法只是一閃而過。
畢竟他們的感情是真摯的。
那么,湊巧在女主人有這種想法而煩躁不安的時候,哮天犬不分場合地賣乖巴結,迎來狠狠的一腳被踢飛八丈遠,是不是它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虎——”
虎頭怪也朝哮天犬怒吼。
舞天姬從這聲厲喝中,聽出了虎頭怪內心的焦躁和對自己愚笨的憎恨。
舞天姬呆怔了片刻,心里一陣刺痛,萬分愧疚剛才一霎那間對夫君的嫌棄。
她悠悠靠近虎頭怪身旁,投懷送抱的姿態用來表達歉疚。
虎頭怪捏拳急呼吸還在生自己的悶氣。
大美人只好主動抱住夫君五大三粗的身體,狂親狂吻。
虎頭怪終于在愛妻的撫慰下平靜了心情。
汪汪汪一陣犬吠打碎了浪漫時刻。
是哮天犬在報告主人:大事不好來了不速之客。
舞天姬扭頭看時,被一雙毒蛇般的眼睛盯得如墜冰窟,不由自主地打一寒噤。
二郎神君滄桑偉岸的身軀木樁般地佇立在洞口。
凌亂的鬢發和破爛的衣衫彰顯的不是他的窩囊而是盛氣凌人的寒肅。
舞天姬被盯得頭皮發麻,思量一番此刻的處境,妥協地屈膝下跪,低下頭去,蚊子唱歌般地喚了一聲:
“……師父……”
二郎神君的一聲冷哼由于身體虛弱的原因滯塞在鼻孔中抒發不出,只好面無表情地繼續他的陰沉威懾。
“……師父,徒兒知道錯了。請師父開恩,饒過我們吧……”
本來二郎神君一時冷糊涂了,忘了燜仙寒氣下法寶也會大打折扣,還有些忌憚她的金鋼鐲和天趣眼兩件法寶。
金鋼鐲讓孫悟空栽過跟頭。
天趣眼自己最清楚,氣劍飛迸,那威力絕非兒戲。
這時見舞天姬如此低聲下氣,立即感覺到對手軟弱可欺,拋開了心頭的顧慮。
當下伸手抽出腰間短劍。
準備割首邀功。
突見虎頭怪跨步守護在舞天姬身前,雷神般地大吼一聲:
“虎!”
二郎神君嚇得一哆嗦,短劍落地,扭頭便跑。
忘恩負義的哮天犬狂吠著追咬出去。
這里舞天姬爬起身來,喃喃自語道:
“二郎神君也不過如此!被小虎一個字給嚇跑。早知不跪了!”
話未絕音,見哮天犬跛腿而回。
洞門外傳來吶喊之聲。
情人倆慌忙到洞口看時,只見黑壓壓的人影象螞蟻搬家似的逼近。
正是半死不活的十萬天兵。
此刻十萬天兵一個個咬牙切齒,目眥若裂。
和二郎神一樣,他們把自己不幸的遭遇歸結到這兩個奸夫淫婦身上。
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
他們原本虛弱得連站都站不穩。
是仇很激發起他們潛在的力量。
他們揮舞著拳頭叫囂——因為兵器早沿途減負丟棄了。
那聲勢,與地府的群鬼鬧事相差無幾。
舞天姬感到害怕了,緊緊地抱住虎頭怪的臂膀,聲音發顫語無倫次:
“小虎,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虎頭怪很木納地注視著排山倒海的敵人,不知他是被嚇呆了還是智商低到不存在害怕。
蝗蟲般的敵人越走越近了。
眼看就在三丈開外。
只見虎頭怪深吸一口長氣,用老虎發威的氣勢炸雷般地大吼一聲:
“虎——”
這一聲大吼,其實和我們常人發怒時的嘶吼差不多,并沒什么震耳欲聾的特別。
可是二郎神君和他膽小如鼠的十萬小弟象遭受魔咒似的,全都嚇得停下了腳步。
原來氣與聲雖然聯系緊密,聲須氣傳,氣隨聲動,但氣與聲并非正比。
殺氣,無聲,卻能讓人感覺到威力。
同理,此刻十萬天兵的畏縮,是虎頭怪無畏氣概震懾的結果。
英勇的虎頭怪向人群跨出一步。
人群嚇得后退了好幾尺。
虎頭怪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個雪人,那是前些天他和舞天姬無聊時堆壘的。
突然掄起拳頭,揮動臂膀,將雪人擊得冰屑四濺,雪塊狂飛。
同時口中又是一聲厲喝:
“虎——”
十萬草包如得赦令,叫聲媽呀抱頭四竄。
實則用拳頭打雪人算不得大本領,換了誰誰都會。
之所以虎頭怪這一拳產生了殺雞儆猴的效果,奧妙在于他的一身殺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