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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石火卷烏塵

蕭條冷寂的貧民窟是城民遺忘的角落。

這里臟亂不堪,臭氣熏天,雖也雞犬相聞,卻像是世外陵園,少人問津。

巷子兩側,低矮殘破的土坯房如荒郊野嶺被盜挖過的墳丘,凌亂不堪,參差不齊。

風吹菜葉,蠅繞泥濘。

貧民窟里的居民也都去了鐘樓廣場接請財神,所以此刻顯得格外冷清。

貧窮落拓者,通常最膜拜的就是財神爺爺。

他們堅信財神爺爺的靈位本就是為窮人設立。

之所以財神爺爺至今沒有顯靈,一是因為財神爺爺太繁忙暫時顧不上這里,二是因為他們還不夠虔誠。

就因為有這么點信仰,他們堅強地活下去,期待著某天的咸魚大翻身。

。。。

鐵拐李與藍采和氣喘吁吁,放慢腳步,在巷子里東張西望。

“奇怪!”

藍采和撓著頭皮自語:

“明明看到他化作一股清風,鉆過萬人的褲襠逃來這里。”

鐵拐李感嘆道:

“鎮元子身為一代咖仙,神袖善舞,名揚三界,今日在這夷蠻異地,受此胯下奇辱,真是可悲可嘆。”

“估計褲衩都被刁民們撕碎了!”

“瞧他胡子被抓成鳥窩也似,衣衫碎得柳條一般,窩囊之狀,實在不忍目視。看來當神仙還是低調點好。咱們得引以為戒哦。”

“正是。我若是他,這輩子實在沒臉見人。”

忽聽咳喘之聲從角落傳來,定睛一看——

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漢,衰邁無力,衣不蔽體,歪坐在亂草堆邊木凳上,正顫顫巍巍地搓弄草繩。

藍鐵二仙大犯狐疑,睜亮四目,將窮老頭兒前后左右一番仔細打量。

不見端倪。

但老頭的破衣爛衫和亂蓬蓬的須發,很難不讓人猜測他本是鎮元子的化身。

“大仙。”

藍采和試探地輕聲喚道:

“為何變作這般落拓模樣?毫無道骨仙風了。”

窮老頭裝聾作啞,只顧埋頭搓繩子。

鐵拐李畢竟是江湖老手,既不忍心揭穿窘境令鎮元子難堪,又不愿因為這么點破事與仙界同道結冤,于是扯了扯藍采和的衣角,使了個“咱們走吧”的眼色。

二貨藍采和卻惟恐天下不亂,并不搭理鐵拐李的好心,竟蹲下身來,將臉湊近窮叟,以照鏡子的氣勢逼視,詭譎地笑道:

“嘻——別裝了。我知道你就是鎮元大仙。”

見對方不理睬,步步進逼道:

“你越是不作聲,越是證明你就是。”

仍無回應,藍采和得寸進尺:

“裝啥呀。這沒啥的,不就是鉆褲襠嗎?雖說鉆的是幾萬人的褲襠,其實也沒啥的,我倆不說出去,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你顯出真身來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模樣很丑陋?”

藍采和不依不饒,一個勁地啰唣著。

窮老頭終于忍無可忍,停下手中的活計,猛一抬頭。

昏花的老眼,竟迸射出兩道凌厲的寒光,象毒蛇吐信,象出鞘飛劍。

嚇得藍采和一個倒仰,屁股坐地咚地有聲。

恰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歌聲。

是少年人哼唱小曲。

那歌聲粗獷,走調。

但又自然,脫灑。

讓人覺得很好聽。

聽他唱的是:

“喲喲嗬,

爺爺生在天地間,

半呆半傻半瘋癲,

上山撿柴糶糧米,

下海摸魚換衣衫。

莫笑爺爺生活艱,

自由自在苦也甜。

莫把爺爺當可憐,

你何碌碌爺何閑!

……”

一位少年踏歌而來,肩上挑著一擔柴禾。

柴禾很沉,但他健步如飛,毫無吃力之態。

戴一頂破氈帽,穿一身舊短裝,趿一雙破草鞋。

氈帽遮住了他的額頭、眉、眼。

短衣補丁摞補丁。

淋漓的汗漬和泥灰,掩煞不了這窮小子的秀帥。

“二位干什么的?”

窮小子見到藍、鐵二仙頗感驚訝。

“街上在請財神,國王在撒紅包,你倆為何不去湊熱鬧,卻跑這里來瞧俺二大爺搓草繩?”

“你二大爺?”

藍采和爬起身來大是疑惑,轉動眼珠察顏觀色。

看這窮小子不像是滑頭鼠輩。

莫非自己猜測錯了,這個老頭并非鎮元大仙變化而成?

窮小子見陌生人來者不善,急忙丟下柴禾,一個箭步攔在窮老頭跟前,以野牛護犢的神色怒視著八仙之二仙,質問道:

“你倆鼠頭賊腦,不象好人。來此有何企圖,快快如實招來。若不老實,休怪爺醋缽大的拳頭修正爾等五官!莫非覬覦我二大爺的棺材本?你們這些肖小市儈,貪財逐利出了名,竟連一丁點憐憫同情心都沒有!一丁點人性善念都沒有!我二大爺一生艱苦樸素,靠搓草繩渡日,風燭殘年才積下那么一丁點積蓄,準備置辦壽衣棺木安亨晚年,竟也躲不過你們的牛心賊膽……”

好一頓臭罵。

罵得藍、鐵暈頭轉向,幾乎就斷定了這個老頭并不是鎮元子而是他苦命的二大爺。

苦命的二大爺一聲嘆息,埋頭繼續搓草繩。

“你倆為什么默不作聲,是不是被我罵得愧悔無地了?”

窮小子口氣忽轉溫和,從衣襟里摸出幾文銅錢,賞給二仙并嘆道:

“哎,也不能全怪你們,生來先天不足,要揾食飽肚談何容易。”

搓繩老漢竟抬起頭來,大聲說話道:

“阿潛,你不要心腸太慈善,天下叫花子那么多,你那點血汗錢能救濟幾個?缸里沒水了,快幫我挑兩擔去。”

原來這個二大爺不聾不啞還挺健旺。

藍鐵二仙最恨別人異樣看待他們的身體缺陷,尤其是藍采和,他總是被人看成腦殘孩童,腦殘二字本是殘疾之巔,聽之怎能不慪氣?

所謂瞎子面前莫談光,癩子面前莫談瘡,這一老一小把別人的尊嚴踩腳板上踐踏,實在太不通人情!

他竟不反思一下,自己的德性半斤八兩好不了多少。

藍采和捋袖子想找回尊嚴,被鐵拐李拉扯住。

卻聽搓繩老頭又喊道:

“阿潛,快趕他們滾蛋,我實在受不了他們身上的臭氣。”

窮小子很聽他二大爺的話,簡短地喝道:

“滾——”

。。。

二仙沒趣正想走之大吉,卻聽到巷口喧嘩。

一隊人馬洶涌而來。

原來是官兵全巢出動,沿街搜人。

直奔窮老頭窮小伙。

藍鐵二仙狐疑未定,還是覺得這個二大爺就是鎮元大仙。

鐵拐李以為官兵是沖鎮元大仙來的,不失時機地想與鎮元大仙冰釋前嫌,于是拍著胸脯擔保道:

“各位官爺,千萬不要錯抓好人。這位二大爺忠厚老實,絕不會是那個搶了錢鉆萬人褲襠攜贓逃逸的牛鼻子妖道變化而成……”

官兵頭子闊步走到阿潛身前,用刀尖去挑他的氈帽。

阿潛慌忙后退阻避。

這時候隊伍里攙出一個病人,口吐白沫,連連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

“長官……搞錯了……不是他……”

因為堅持說完這句話,口不吐白沫改吐鮮血。

長官向眾人掃視一眼,厲聲說道:

“鐘樓祭神之時,這位受驚嚇者親眼目睹,見到一個頭戴斗笠的怪客,混在人群中裝神弄鬼。當時他因為好奇,偷偷掀開斗笠沿上的黑紗,想細看看神秘人的容貌,誰知發現那個邪貨只有四肢,沒有軀體和面目。這無體無面男,妖精無疑,光天化日之下作祟,還有沒有王法天理!因此散發海捕文書,四處捉拿。你們若是發現有可疑之人,速報官領賞。”

說完一窩蜂地往別的地方捉妖去了。

。。。

呆了半響,藍采和喃喃自語:

“聽他們的描述,難道是他!”

鐵拐李低聲問:

“誰?”

藍采和悠悠地道:

“他,喪心病狂,兇殘成性……”

“誰呀?”

“他,狂妄自大,渺視眾生……”

“是誰呀?”

“他,無惡不作,惡貫滿盈……”

“究竟是誰?”

“他……”

啪,一個暴栗敲在藍采和頭頂,痛得他呲牙咧嘴。

“最恨人說話賣關子了!”

藍采和這才老實,說道:

“他……吸血鬼王!”

鐵拐李聽了一愣,急忙以閃電不及閉眼之勢挽起藍采和,說:

“洞中那半壇老酒再不吃可就要餿了!”

強拉硬拽,一溜煙,二仙去得無影無蹤。

二大爺鼻子里似乎發出一聲冷哂。

。。。

二大爺家徒四壁。

阿潛將二大爺攙進屋里,坐到土炕上。

他很替老人家心酸,和聲說道:

“二大爺,您老人家這是何苦,關節有風濕,腿腳不靈便,只顧歇在屋里好了,還搓什么草繩呀。有潛兒孝敬你贍養你。潛兒雖然沒出息,掙個溫飽的能力還是有的。有潛兒一口食,就有您老人家一口食。除非潛兒死翹翹了,否則絕不會丟下您老人家不管。潛兒對天發誓絕不食言。”

二大爺被少年真摯的言辭打動,呆看著他默然無語。

“阿潛,你是個好孩子!”

“你總是這么說。”

“好人有好報……”

“天道如此。”

“但有件事二大爺一直瞞著你。”

“那就繼續瞞下去好了。”

“這件事瞞了你很多年,今天該揭破了。”

“不要!潛兒不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

“非說不可!”

“那您說吧,該聽的我聽,不該聽的我不聽。”

“二大爺我其實不是二大爺。”

“這個大家都曉得。二大爺是你的名字,并非稱謂。開襠孩喊你二大爺,三叔公也喊你二大爺。”

“二大爺其實不是凡人。”

“能搓幾十年草繩,平凡人根本做不到。”

“二大爺本是西牛賀州萬壽山五莊觀鎮元子。是個仙人。”

阿潛呆了一呆,笑問:

“是那位種人參果的老神仙嗎?”

“正是。”

“久仰久仰。”

“你怎么不吃驚?”

“很吃驚呀!你不種人參果跑這里來受苦受罪,莫非得罪了什么大神才有家難回嗎?”

“非也。老夫來這里是為了尋緣。”

“尋緣?就是化緣吧?怎么五莊觀窮得揭不開鍋了?”

“非也。尋緣是尋找有緣之人。”

“大仙找有緣之人,結秦晉之好么?大仙什么時候還俗了?”

“非也。三界不安寧,為了保住那棵人參果,老夫決定廣收門徒。”

“招幾個保安護院好了。收徒弟替你看園,當牛做馬比打長工的還下作,誰愿意進你的這個圈套呀!”

“也許你會。”

“我絕不會。”

“你可知當了我的徒弟,就會位列仙班。”

“潛兒不稀罕。”

“我會傳你煙雨劍法、乾坤大袖罩攬神功。”

“潛兒恐怕會令你失望。”

“你可以考慮考慮。”

“潛兒不用考慮。”

鎮元大仙并不死心,還想勸說,卻聽阿潛道:

“大仙,潛兒也有事情瞞著你。”

“老夫很想聽聽。”

“其實潛兒不是潛兒。”

“老夫早已知道。”

“早已知道?”

“不錯。”

“那你知道潛兒是誰?”

“潛兒不是凡人,原是龍種!”

鎮元子侃侃而談,

“氈帽常戴,為的是掩遮頭上的犄角。”

阿潛沉默半響,問道:

“大仙可知潛兒是何龍之種?”

“這倒不知。”

“潛兒可以奉告。”

“快講。”

“潛兒是涇河龍王之子。”

“哦!”

鎮元大仙得知阿潛的身世,微吃一驚。

涇河龍王犯天條命喪剮龍臺,魂拘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此事三界皆和。

而他的子孫、家眷,被玉帝貶為凡庶,律令永世不得登仙,誰助其成仙,誰就得下地獄代其受過。

此事沒有幾個人知道。

鎮元子也不知道。

所以他并不明白阿潛的好心,繼續強人所難:

“老夫很替令尊大人不值,事情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望你節哀順變,振作精神。你若肯隨老夫修仙學道,加上人參果滋補之功,保你成仙在即、吐氣揚眉……”

“潛兒不敢!收徒之事萬萬不妥……”

“你敢不給我面子!”

“潛兒該死,恕難從命……”

兩人正鬧騰得不可開交,有人敲門。

門是開著的。

一個人抱臂倚在門框上,笑嘻嘻地注視著他們。

見了這個人,兩人張大嘴巴呆住。

這個不速之客竟是齊天大圣孫悟空!

。。。

醬肉流油酒半酣。

孫大圣胡吃海喝,炕桌上杯盤狼藉。

“來來來,鎮元子老兄,小弟先干為敬。一別經年,甭提多饞你的人參果了……四方打探,才得知你隱居在此處化緣……這醬肉和美酒,是醉八仙酒樓的特產,被老……孫使個仙法兒偷了來,不用客氣快嘗嘗,老……孫一個人也吃不下這許多,好酒好酒……來干……俺老……孫真的很想念你呀仙人老大哥!”

鎮元子鐵青著臉看著丑態百出的醉猴。

“你不是想念我,而是想念我的人參果吧!”

“嘿嘿……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嘿嘿!念在你我八拜之交,你就賞給我三個人參果……兩個也行……中嗎?可憐俺老牛萬里奔波而來……中嗎?”

“不中!”

“仙兄何必如此小家子氣……討不來人參果,俺老牛可怎么進家門呀!那黃臉婆會整死我的……仙兄,念在俺老牛與你義結金蘭之情,且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就賞兩個救命果呀……”

牛魔王因醉酒現了原形。

鎮元子氣得打顫,正好要在涇龍太子阿潛面前顯擺法術武功。

于是拍騰而起,現出飄逸的大仙原形,用拂塵指著牛魔王的大鼻子喝道:

“醉牛孽畜!再敢與本仙呼兄道弟,當心撕爛你的癟嘴!自古神魔不兩立,殊途不共天!畜生受死——”

掌起飄渺式,袖卷五行風!

一巴掌向老牛臉頰扇到。

啪——

老牛挨個正著,只覺火辣辣地生痛。

好個仙人掌。

仙人掌威力無儔,老牛半邊臉立刻腫得烏缽大。

酒也痛醒了大半。

此時前功盡棄,悔也無益。

搜腸刮肚想出這個計策,實指望搞幾個人參果一家人躲過生死劫,不料被馬尿沖為泡影。

酒真的誤事啊,奉勸世人勿飲。

此刻牛魔王又挨打又受辱,惱羞成怒之下,只能舍命反擊。

但見他張開血盆大口,攬動三尺不爛之舌,聚氣歸元,蓄成一滿嘴的三昧真火。

哞——

嗷——

一霎時火影翻騰,烏塵攪復,飛砂走石。

復制蠻荒之威。

涅槃眾生之勢。

烈火溶金奔涌出。

強光照處盡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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