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車到山前必有路。

蘇宜狂奔出去。來不及了！要趁神的魔法還未消失之前，她才能保有必勝的力量。

半夏一路把走廊踩得嘎吱做響，仿佛連腳步都被心事拖重了。

那二人，借著一口酒，竟都發(fā)起瘋來。長嬰男子一到十八便要婚嫁。他今年二十了，方才那些話什么意思，也由不得他不懂了。

況且，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在那之前，在蘇宜之前，已經(jīng)說過多少女子，只是他從來無意。

他不是無意那些女子，只是無意婚姻。所以他早已不再會(huì)感到被冒犯，被唐突的難堪。他也不必為那些與他無緣的女子而氣急敗壞。

可是今夜不同，他似乎察覺到自己心里有被一些其他的陌生東西侵入了。他捕捉到，正要尋一處僻靜之所，來仔細(xì)瞧瞧，那東西到底是什么。

半夏一進(jìn)屋里，便把竹門合上了。他想靜一靜，為防受到打擾，便落了閂。

隨后蘇宜迎面追來，乍一看那緊閉的竹門，發(fā)覺它倔強(qiáng)得就像半夏的嘴巴，不肯打開。不肯讓別人進(jìn)去，也不讓自己出來。

必須得找個(gè)理由叫他相信！蘇宜心里洶涌澎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

該死！想不出來應(yīng)該說什么。她踱起步來，暗自懊惱。

平日里，嬉笑打趣時(shí)，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簡直舌燦蓮花。關(guān)鍵時(shí)刻，她愣是搜索枯腸，卻發(fā)現(xiàn)詞匯空空。

半夏坐定屋中，忽聽得外面，蘇宜喊了她一聲。

他不敢回應(yīng)。怕一回應(yīng)，那從心里捕捉到的東西，便要趁著夜色，從張開的嘴溜出來。

蘇宜等了又等，沒聽見聲響。屋里一片漆黑，她尋思他剛吃完晚飯，不可能立馬就躺下睡覺。因此，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半夏，你在生氣嗎？”

沒動(dòng)靜。

“假如你生氣，不管因?yàn)槭裁淳売桑叶嫉狼浮！?

蘇宜轉(zhuǎn)著大拇指，搜索枯腸，想到一句說一句。

“我不該拿你的事，跟你母親說賭氣話。”

“但那也是我的真心話，我是有心的。有心跟你…呃。”說不出口。

“有些話不趁著賭氣是說不出來的。”

“我不該貪杯。你信我，那些并不是酒后失言。”

繼續(xù)搜索枯腸，沒有錯(cuò)也要整出點(diǎn)錯(cuò)來認(rèn)。顯得真誠。

“也許是我自作多情，我覺得你對我很好。女生對這種事情總是敏感得出奇。”

還是沒動(dòng)靜…

真睡了？

蘇宜納悶了，近似喃喃自語道：“我是說啊，我好像正在喜歡你，你感覺不出來嗎…”

半夏的回應(yīng)愣是等不到。倒是等到了附近小池塘的蛙鳴，那聲響起來，此起彼伏的，看來不止一群。那叫聲，單調(diào)得叫人不由想起形容丑陋的本尊。

啊…無趣的癩蛤蟆。

蘇宜一頓，可不就是自己么？這太叫人泄氣了。

“又說是賭氣，又說是真心，那么，究竟是賭氣多一點(diǎn)，還是真心多一點(diǎn)？”

門后突然響起聲音，鬼魅一樣，冷淡而自持。

“無頭無尾的，回去吧，你醉了。”

言罷半夏琢磨著，這話似乎真顯得自己是在生氣，末了又補(bǔ)上一句：“我并未生氣。”

“半夏，你不要這樣說，這樣反而更顯得你在生氣，在一直心懷芥蒂。”

夜半涼風(fēng)卷起一陣來，穿透蘇宜的身體，使她清醒了許多。

“回去吧，你吵到我了。你到底有幾分真心，你我心知肚明。婚姻大事，沒有考慮周全，就想借酒意來空手套白狼。沒意思。”

蘇宜默然。原來他真的都清楚。

可是覆水難收，當(dāng)她說喜歡他時(shí)，她自己已分不清究竟是否動(dòng)了心。

話已說出口，喜歡的結(jié)果是結(jié)婚。她都已準(zhǔn)備好付諸行動(dòng)了。

“半夏，如果一切都考慮得周全，那就不是愛情了。”

那廂蘇宜怎么合計(jì)，沈木槿是不管的。

她自顧酗酒，聽見蘇宜跟兒子在說話，至于說什么，她已經(jīng)聽不清了。只喃喃自語著：“男兒心思，半推半就。”

一連幾日，相安無事。

蘇宜和半夏兩個(gè)，似乎一同默認(rèn)了這件事，又似乎都一同忘了這件事。

誰也沒提起。

那天晚上的三言兩語，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

日子就像石磨，蘇宜就像拉磨的那頭驢，磨來磨去，不知道磨的是什么。

竹屋后院里，種滿了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有些是蔬菜，有些是野菜，而有些是草藥。

蘇宜從來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但是對院子里的這些花草，卻是喜歡的。不止是愛屋及烏的緣故，還因?yàn)樗鼈兌季邔?shí)用性和適口性。

外圍的籬笆，爬滿了荷蘭豆苗的藤蔓，長著黃的白的花。今日用剪刀剪光所有的豆子，再過三四天，又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

蘇宜訝于它們的出豆率竟然這么高，但聽半夏說，是因?yàn)樗鼈兣鹿恚砸怀霰囟ㄕ某觯扇航Y(jié)伙，就不怕了。

好極了。

她最怕蟲子，而荷蘭豆不長。她不怕鬼怪，而荷蘭豆怕。它們彼此都擁有對方喜歡的優(yōu)點(diǎn)。這一下，她更喜歡荷蘭豆了。

假如她的手機(jī)還在，她很愿意每天播放優(yōu)美的音樂給它們聽。因?yàn)閾?jù)說，植物也很喜歡音樂。音樂會(huì)使它們更愉快的生長。

“提桶水進(jìn)來吧。明日十五，許要趕趟集市。”

這話像是老夫老妻會(huì)說的。蘇宜轉(zhuǎn)過頭來，半夏正站在柴房里，捋袖子。

“就來。”

天才剛亮一會(huì)兒，她朝他露出比初升太陽更早之前的第一抹笑。像平凡的夫婦那樣，柴米油鹽的，準(zhǔn)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她默默的等待著。

總要走出去的，到除了狐仙山以外的地方。或者鄉(xiāng)村，或者城鎮(zhèn)。

蘇宜從之前就已經(jīng)想到這回事兒，所以對于外出，也并不感到驚訝，甚至期待。

她隨口問道：“趕集與明日十五，有什么關(guān)系么？”

“沒什么，村里只朔望日趕集。”柴房里傳來半夏的聲音。

“要買的東西多么？”蘇宜朝里喊道。

“不多。”

不多？那她就放心了。

次日一早洗漱完，蘇宜就在走廊外頭等半夏。

他從藥間里出來后，兩人一同下臺(tái)階時(shí)，他把袖藏的荷包塞進(jìn)她的手里。

蘇宜走在前面，低頭看清楚手中的東西，是一個(gè)灰色的流蘇束口包。沉甸甸的，有棱有角。微一愣，道：“我不買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