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說，他看了那么多有人性的罪犯，他想拍一個沒有人性的，即使有，那也不是。

劇組的資金不多，所有的景都在這個小縣城里找的，劇組也不大，甚至沒有王陽呆的上一個小成本劇組的人多，只有二十幾個。

整部片子大量的鏡頭都只需要王陽一個人來就行，有限的幾個角色都是劇組客串的。

劇組就在車站旁的小旅館租了下來，車站旁有個夫妻店，只賣酸湯餛飩，四塊錢一大碗，王陽老愛在那吃點餛飩，熱騰騰的，暖肚。

這部片子資金是王力自己出的，聽他自己說的，家在深城，拆遷了，怪不得那么小的杯子，南方人啊。

也難怪苗玲說要投資，他沒答應，人不差那錢，賣了兩套就為拍這片子，甭管掙不掙錢，人就圖一喜歡，不知道十幾年后他會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現在的自己。

年輕人嘛，夢想面前，兩套房子算什么。

王陽已經把自己排除在年輕人之外了。

像他這種，勉強當個人就很難了，哪敢談夢想，現在深城的房子可比京城貴，他的夢想就是在京城擁有一套房子。

王力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賣了王陽的兩個夢想，這就是生活。

沒有記者，不過有幾個閑著沒事的大媽大爺圍著看他們的開機儀式。

一個紅色大橫幅，一個豬頭，還有些水果，燒雞什么的。

每個劇組人員挨個上去上了兩炷香，心里想得什么多半跟開機大吉沒關系。

燒雞被分著吃了吃，畢竟也沒那個神是管電影的。

豬頭是借來的，又給送了回去。

幾個大爺大媽也上來上了兩炷香，甭管這是干什么的，只要是上香，拜一拜祝自己身體健康是沒問題的。

要先拍看守所的戲份，王陽的身材太虛，王力想要的事那種精瘦感，常年勞作出來的肌肉，常年吃不飽飯的人是沒那么壯實的。

看守所就是縣城里的看守所，演員除了王陽都是看守所里員工客串的，也不知道王力給人吹了什么風，別的就算了，這么一個販罪片，也能提高城市形象？

不過看守所里的需要剃光頭，那就只能算了，先拍審訊室的戲份。

其實王力他們不想先拍審訊室的鏡頭，因為這些鏡頭是整部片子的精髓，不能靠肢體來調動情緒，單單靠臺詞，連面部表情都很少拍到。

“各小組準備！”

“Action！”

王陽坐在審訊凳上，手上戴著手銬，整個人沒有一絲情緒，顯得十分平淡。

“為啥子殺人！”說話的是一個真同志，年輕一些，第一次拍戲，難免會緊張，嗓門大一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王陽搖了搖頭，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人聽見，又不覺得有什么腔調，整個人像一具尸體坐在那，看不出生氣。

“你知不知道你殺了多少人？”許是王陽的情緒表現的太低沉了，這年輕同志雖然不知道怎么拍戲，可也知道平時審訊時是怎么審訊的，那神態和肢體動作，想要壓迫著王陽，只有打破犯人的心理底線，才能更好地審訊。

王陽歪了歪頭，像一潭寂靜的死水被激起了一些波瀾，有一些不一樣的情緒從話語中復蘇起來，“記不得了，四五十個吧，殺順手嘍。”

王力看著監控器，整個人都戰栗起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種感覺，是他思考這個劇本時候沒有的，在他的想象里，整部片子都是冷色調的，所有的情緒都要往下壓，不需要爆發，只要無盡的低沉，沉到深淵中去。

現在隨著王陽的臺詞，鏡頭活了起來，他漸漸能感覺到以前老師給他們放的教學片子中的味道了，電影是門語言，它能和人交流，傳遞出東西來，之前按自己的思路純粹是拍一個偽紀錄片。

其實王力心里，王陽只是個工具人，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推動故事發展，剩下的就交給自己來解決。

“我告訴你，六十五個人！六十五個人看著你呢。”

“嘿嘿嘿。”

“叫他們看吧，我好怕。”

看著王陽充滿笑容的臉，周圍的人都打了個寒顫。

“好，過！”

這是第三遍了，總算是過了，王陽揉了揉自己笑得有些發僵的臉。

“你們這些演員真是了不得，我看電視的時候，我還覺著那些個人演的假，我上都比他們強。”剛剛還義憤填膺的同志拉著王陽感嘆道，這出戲的速度王陽自愧不如。

“要不是攝像機架著，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們這審訊室里坐過的殺人犯好幾個，那都比不上你這勁，等你們這片子上了，我肯定支持一下。”

“謝謝啊。”王陽心安理得地受了這個夸獎，自己現在還得保持著這個狀態，后面還有好幾場呢，這是他第一次全身心投入在戲里，腦子里那些個回憶讓他現在很不正常。

王陽也趴在監視器前看著回放，砸吧砸吧了嘴，自己看著確實欠揍。

王力本來還想讓王陽收著點演，但是這些個鏡頭他越看越喜歡，索性就讓王陽隨著性子演，本來拍這個片子就是由著性子玩，怎么嗨怎么來唄。

王陽被安排了大量的高消耗運動來消耗他的脂肪，每天只吃一頓飯，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工地上，精瘦的肌肉在陽光下黝黑發亮，沒有一絲的美感，甚至在鼓動時看不出力量來，可是表現出了澎湃的生命力，很奇特的景象在鏡頭里出現了，一個眼神看著無力的青年在揮舞著錘子時表現出的那種旺盛的生命力。

崔哲看著攝像機，眼都快趴了上去，沒有所謂的電影理論和攝影技巧，粗糙的環境烘托著這種畸形的力量感形成一種原始的美感

崔哲點了根煙，煙霧繚繞在他的頭頂，盯著正在砸著石頭的王陽，沖著王力說道，“老王，咱們找了個怪物啊。”

王力沒喊停，看著鏡頭里的王陽，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怎么樣，拍完這部電影就準備回家收租過日子了，他只是覺得王陽還可以，主要是便宜，誰知道釣出來這么個大魚。

以他在電影學院學了這么多年的理論知識，也只能評判一句。

“牛逼！”

王陽進入到一種奇妙的狀態，他好像回到了那個老地方，荒涼的土地，廣闊的曠野，一個個村落，一戶戶人家。

他奔跑在這片孕育了無數個生命的土地上，他是那么的渺小，又那么強大，藏在陰暗處，選定著獵物，找到時機，開始狩獵，一條條生命消逝在自己的手里，看著一具具尸體，感到無比的安定，充滿著血腥味的空氣，是那么令人陶醉，驚恐和哀求不能觸動他的心弦，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個小縣城呆了一個多月了。

每天連軸轉地拍，鏡頭跟著王陽跑遍了縣城外的土地，他跟賣糖的老頭聊天，跟在家門口蹲著吃飯的大叔要水喝，整個人已經融入進了周圍的村子，要不是后邊跟著個攝影機，根本沒人注意他。

昏黃的小屋里，有著令人迷醉的氣氛。

“我只有二十了。”

剛解開罩子的女人，又扣了上去，稍露出點令人目眩神迷的東西。

王陽的眼都瞅直了，撲將上去。

“那不得行，二十只能口一哈，摸都不得摸。”

女人硬是把這只粗糙的大手推了出來，準備把脫到一半的絲襪提上來。

王陽上去就抱住眼前這個人兒，使勁拽了拽皮帶，平時一拉就掉的皮帶咋子也拽不下來。

“就一會兒，很快地，我過兩天開資多給你拿些。”

“不行！”那女的使了好大的勁才甩開了王陽的手，

“你弄疼我了！沒得錢，還那么性急，我不做你的生意了，窮癩子。”

女人站起身來，整了整裙子，感受著空氣中的靜默，看向了王陽，那是一雙充斥著憤怒和噬人的雙眼，女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幾步，轉身欲走。

“咔！”

“咋了，大姐，咱不是講的好好的。”王力急了，好好的鏡頭就這么廢了，好不容易找的一個愿意拍這種鏡頭的人，這可是個真樓鳳，許了不少錢呢。

“我不干了，我受不了他那個眼神，太可怕了，這錢我掙不了。”大姐拿著包就準備走，大不了回去多陪幾個，本來她就是圖好玩才來的，誰知道是這個樣子。

“等等，大姐，就一個鏡頭，很快的，你忍一忍就好了。”周圍幾個苦口婆心地勸著，在這個小縣城里能找著個愿意拍這個鏡頭的職業選手可是難的很。

“這話我聽多了，你們這些個男人的鬼話沒一句可信的，很快倒是挺真的。”看那架勢真準備走了，這誰敢攔，指不定臉上多幾個印子，外邊的人不知道怎么看他們。

“別攔我啊，不然我報警抓你們。”

王力急了。

“我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