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再次來到蕭家染坊,老夫人門口端坐。為首的胡力見是蕭家的當(dāng)家老夫人,不敢莽撞。蕭家祖上曾為官,如今蕭家子弟雖說不入仕途,但還掌管著皇家印染供應(yīng),與朝廷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當(dāng)下,胡力連忙打了個拱,欠身道:“原來是蕭家老夫人在此。我等失禮了。我等此來不為別事,只不過是府尹大人道今年進貢布料的日子算算也該到期了,故此遣我等來看一看,或許幫得上忙也未可知。”老夫人抬手,劉冬趕緊上前接住,扶著老夫人站起來。老夫人站穩(wěn),走了兩步,倒逼得胡力等后退了幾步。老夫人微微笑道:“那老身倒要代表蕭家謝謝各位了。如今蕭家男丁都因事外出未歸,不過云兒仍在,染坊之事,云兒即可一力操持,就不勞各位掛心了。若是各位執(zhí)意要盡心,倒不如隨老身曬曬這冬日暖陽,順便也為府尹大人分分憂。近來有幾個鼠目寸光之輩以為我蕭家無人便來搗亂破壞,各位正好與我管上一管。”胡力聞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假意大怒道:“竟有此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老夫人請放心,有我等在此,必叫那些人不敢猖狂。”扭頭一個眼色,后面跟著的衙役都附和著說:“是呀,請老夫人放心。“胡力得意一笑又上前假意恭維道:“老夫人,云爺?shù)哪芨赡且彩锹尻柍隽嗣摹S心驮茽斪?zhèn),今年這事又是沒的說,府尹大人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那就承您吉言了。”老夫人不動聲色的說完便又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來享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胡力一瞧,老夫人這是不打算走了呀。看著老夫人氣定神閑的樣子,胡力默默的退到一邊,自思道:“哼,還他媽的冬日曬太陽,爺才沒這個閑工夫陪你在這受凍。”可是不曬太陽,又不能硬闖,胡力抓頭撓耳氣的不行,與屬下擠眉弄眼半天,卻也都是無計可施,最后只得硬著頭皮對老夫人道:“嘿,老夫人,看來這些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來,這個府尹大人還在府里等我等回話,這……”胡力試探著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依舊沒有睜眼,只道:“既如此,還是公事重要,各位請回吧,叨擾了。”“哪里,哪里,有事老夫人盡管吩咐。”胡力諂媚的笑著,隨即一轉(zhuǎn)身朝后吼道:“回府衙。”說著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來,又一溜煙都消失了。劉冬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作嘔的吐了吐舌頭。老夫人鳳眼微睜,道:“冬兒,不得無禮。”嚇得劉冬猛地退了回去,心道:您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這都知道啊。
今天的亂沒搗成,老夫人心知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老夫人看著來來回回忙碌的南云,他也已不再年輕,鬢邊已有了不少白發(fā)。若不是為了蕭家,報答蕭家的養(yǎng)育之恩,此時的他也早該安享晚年了。老夫人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然后一言不發(fā)的領(lǐng)著冬兒回府了。因為她知道南云會把一切都做好,自己無論怎么囑咐都是多此一舉。
回到蕭府,柳玉英早已帶著婉兒迎了出來。用完飯,老夫人只說了一聲“我累了,你們不用留下伺候了”就由荔枝扶著回房去了。冬兒和柳玉英也隨后回房。
柳玉英剛踏進紫云樓,就聽婉兒開始抱怨:“大少夫人,您今天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不把秘方交個老爺?”柳玉英聞言腳下一頓差點摔倒,急忙扶門掩飾道:“你在胡說什么,我哪有什么秘方?”婉兒輕蔑的看了她一眼,道:“那天大少爺把秘方交給你,我都看見了。小姐,莫非你想違背你對老爺?shù)某兄Z不成?”“放肆。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柳玉英努力撫平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小姐,我只是為你好。現(xiàn)在蕭家風(fēng)雨飄搖,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大禍臨頭。你既已拿到了秘方,應(yīng)該趕緊離開這里才是呀,況且二少爺也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你在這里對你還有什么好?”婉兒一邊說著一邊仔細(xì)觀察著柳玉英的變化,現(xiàn)在還不是惹急她的時候。柳玉英一見婉兒神色恢復(fù)了恭敬,便不再計較,道:“這跟二少爺沒關(guān)系。我不過是等個更好的時機罷了。”柳玉英想先穩(wěn)住婉兒,以免她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卻不想婉兒早已與柳老爺約定達(dá)成,此刻的婉兒心底另有打算。
府尹聽到胡力的回報,知道阻止蕭家按期完成已不可能成功,直氣的連連跺腳,一股子無名火無處發(fā)放,看到柳老爺站在下面,不禁氣急敗壞的沖著他道:“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柳老爺聞言湊上前去,奸笑道:“大人放心,小人早已安排好,管保他這批貨物進不了京。”府尹聞言喜上眉梢,側(cè)臉道:“可當(dāng)真?”“當(dāng)真。”柳老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哈哈哈,我看他蕭家還能撐到何時?哈哈哈。”府尹仰頭大笑,自覺心中惡氣已除。
當(dāng)晚,柳老爺回到柳府立即就找來管家,問:“婉兒那里準(zhǔn)備好了嗎?”管家回道:“老爺,早都準(zhǔn)備好了。可是小姐現(xiàn)在還沒有送秘方來,老爺,怎么辦?”柳老爺似連聽這個稱呼都不想再聽,重重的哼了一聲道:“跟她娘一樣,沒用的東西。”說完轉(zhuǎn)身離去,留下身后一臉茫然的管家。
此時的蕭府還是一片安靜,誰又能知道這平靜的外表下暗藏的波濤洶涌。劉冬注意到婉兒舉止異常,而柳玉英也不若以前精明強干,反倒似秋風(fēng)掃的落葉,整天心事重重的樣子。柳玉英雖有心事,倒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反倒是婉兒,總是跟染坊做工的人套近乎。直到劉冬發(fā)現(xiàn)她往染好的布里放一些東西,劉冬才不得不佩服老夫人和南總管的智商。劉冬不由得心底慶幸,虧的和他們作對的不是我,不然早死定了。
很快規(guī)定的日子就到了,柳玉英終是躊躇著沒有將秘方拿給柳老爺。而今年府衙也是一開先例,一早就傳出消息來,說府尹大人要親自驗看。南總管從前日就開始忙碌此事。出發(fā)的日子到了,南總管將事物都準(zhǔn)備規(guī)整,靜待府尹的到來。蕭府一切如常,只是劉冬耐不住寂寞,老夫人已恩準(zhǔn)她出府游玩幾天,劉冬雀躍不已的天未亮就出門去了。柳玉英知老夫人如此心中納罕,此刻情況,老夫人這樣做異乎尋常。不過想起劉冬那野孩子的性子,柳玉英倒是不怎么奇怪了。若是執(zhí)意留她在府胡鬧,還不知會鬧出什么幺蛾子呢。不若讓她出門見識一下,總歸在洛陽,又有家人跟著,出不了什么大的狀況。于是劉冬的事柳玉英也沒往心里去,倒是蕭鈺他們出去了這么多天,始終沒有什么音信回來,讓她擔(dān)憂不已。她的心意沒有變,只是蕭鈺對她總是好的。有時候她都不禁想既生瑜何生亮。可是老天已經(jīng)讓他先在自己心里落了根,蕭鈺再怎么好,自己也只能辜負(fù)了。
府尹已經(jīng)快到了的時候,南總管突然又顧頭不顧腚起來,不是這沒弄好就是那里沒弄好,弄的府尹到了的時候,想看看都沒有法子,只得等他忙完了再瞧。府尹得到柳老爺?shù)南ⅲ盐帐悖悴患辈宦淖谝贿吅炔璧戎7凑裉爝@處好戲蕭家是逃不了的。看著蕭家人忙忙碌碌,慌里慌張的樣子,府尹想到待會兒的好戲不禁樂不開支,表面上還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奸詐樣子。蕭家人忙了多時,府尹也有點兒等的不耐煩了,只是面上還未發(fā)作。南總管估摸著差不多了,便做慌亂狀上前稟報:“府尹大人,貨物已準(zhǔn)備完畢,請大人檢驗。”此時已近中午。
府尹裝模作樣的慢慢細(xì)看,慢慢走到已做好標(biāo)記的車前,下令屬下打開箱子細(xì)檢。南總管上前道:“府尹大人,物品都已檢查無有缺漏。現(xiàn)已近午,還是早點兒動身要緊。”“南總管此言差矣,某為皇上辦事,一向以細(xì)心謹(jǐn)慎為先。你們蕭家為皇上進貢染布,這是我們洛陽的榮耀,我身為洛陽的父母官,豈有坐視不管之理?南總管放心,某只是略盡臣子之心,看一下便好,況且沿途某早已安排了人,由此去長安必是通行無阻。”南總管聽聞未再加勸阻,拱手道:“謝大人費心。”府尹笑笑沒說什么,只搖了搖手。南總管見狀,招呼家人們退下,任由衙役們打開翻檢。一陣亂翻之后,只聽一名衙役突然道:“大人,快看,布料已發(fā)霉。”府尹湊近一看,果然如此。再一細(xì)翻,發(fā)霉的更多。再開其他幾箱,也是如此。府尹見此,怒不可遏,道:“大膽南云,蕭家染坊竟敢以次充好,蒙騙皇上。來人吶,將南云押下去,染坊封存,派人圍住蕭府,不許一個人出來,待我稟報皇上再作處置。”“慢著,”南總管掙脫向前道:“大人,此事必有蹊蹺,還請大人明察。蕭家非止一次向皇上進貢,多年來從無紕漏,素日也是要求細(xì)致,今天何至于疏忽至此?況現(xiàn)已是隆冬,本不是易發(fā)霉的日子……”“住口,難道你是認(rèn)為本官在誣陷你們嗎?染布發(fā)霉,眾人親眼所見,豈能有假?”府尹惱羞成怒,大喝:“拉下去。”“大人,請再給蕭家一次機會,將功補過。”南總管一邊掙扎一邊哀求道。府尹冷笑一聲道:“將功補過?這么多的布料你何時才能染的完?”一句話說的南總管啞口無言,無話可說,望著那些被一一打開翻檢的箱子心灰意冷的深嘆了口氣隨著衙役走了。看著南總管灰頭土臉的走了,府尹震怒的臉上顯出得逞的微笑。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蕭府,蕭府一片慌亂,唯有老夫人一直不動聲色,恰似沒發(fā)生什么事一樣。看著府里慌亂的人群,老夫人大喝出口:“都慌什么?我還沒死呢!”人群聽見老夫人的聲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漸漸的安靜了下來。只聽老夫人接著道:“只不過是讓你們在府里呆著,怎么嫌我這蕭府水太淺,養(yǎng)不了你們這些大魚了!”底下眾人聞聽立即羞慚滿面齊道:“不敢。”“既然不敢就各自回去,該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失了我蕭家的體統(tǒng)。”老夫人微一閉眼擺了一下手,眾人立即做鳥獸散。老夫人待眾人走盡才叫了一聲:“荔枝,回房。”荔枝趕緊上前伸手扶著老夫人回去了。
剛回到房里,柳玉英就帶著婉兒進來了,向老夫人請了安,站在一邊正尋思著如何開口,老夫人便發(fā)話了道:“如今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你身為蕭家的長孫媳,怎么不知道為蕭家分憂呢,你看看家里都亂成什么樣子了?你卻連個人影也見不到。”“孫媳知錯了。”柳玉英立即跪下道。“好了,你起來吧。我也是一時氣上心頭。只是你婆婆不在家,我這年紀(jì)也大了,就你平日里還有些做主子的樣子,祖母只能靠你了。”老夫人伸手拉起柳玉英,苦口婆心道。“祖母教訓(xùn)的是,孫媳讓您操心了。”柳玉英低頭道。“好了。你這會子過來又有什么事?”老夫人問道。“孫媳剛安撫好染坊做工的,現(xiàn)在過來是想問問祖母可有什么法子救南叔叔?”柳玉英明白南云現(xiàn)在可算府里唯一的男人了,雖然她想得到秘方,讓柳家取代蕭家不假,但也不想蕭府得到如此下場,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夫人盯著她看了兩眼,嘆了口氣道:“他們本就是沖著蕭府來的,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又怎會給我們喘息之機。一切還是等著鈺兒他們回來吧。”柳玉英待要再說,老夫人揮手制止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現(xiàn)在蕭家無人,可不能再倒下了。”說到無人的時候,老夫人的語調(diào)明顯加重了,還意味深長的看了柳玉英一眼,柳玉英似懂非懂,慢慢低下了頭,輕聲答道:“是。”過了一會兒,柳玉英仍躊躇著沒走,老夫人不禁問道:“還有什么事?”柳玉英深吸了一口氣道:“祖母,冬兒還沒有回來,……”柳玉英抬頭觀察老夫人的臉色,并沒有將話說完。“冬兒自病后就活脫脫變了個性子,喜好玩鬧,且由她去吧。今天還能暢快的玩一玩,鬧一鬧,明天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老夫人說起冬兒就不禁一絲喜氣掛上眉頭。冬兒是她的開心果,這話還真是不假。柳玉英瞧著老夫人滿臉的高興,自思道,口中卻說著:“祖母對冬兒還真是好。”臉上的羨慕之色不言自明。老夫人看著她道:“你也不必羨慕她,我對你們都是一樣的。你沉穩(wěn),冬兒活潑。我年紀(jì)大了,每天也就圖個樂呵,冬兒能鬧,哄我開心。可是偌大的一家子,總得有人主事,這點冬兒就不如你。在外人看來我疼冬兒多一些,其實我心里有桿稱,你明白嗎?”“玉英明白了,謝謝祖母。冬兒灑脫爛漫,確實討人喜歡的。現(xiàn)在這情勢,玉英就怕她在外面吃了虧。”柳玉英道。“放心吧,冬兒古怪著呢。”老夫人笑道。“是,那玉英先告退了。”柳玉英說完就退了出來回了紫云樓。
路上,婉兒開口道:“小姐,你看老夫人都如此偏心了,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獨孤冬兒可以什么都不管就跑出去瘋玩,卻要留你在這里處理這個爛攤子……”“婉兒!”柳玉英本就心思煩亂,又聽到婉兒如此聒噪,不禁喝止。婉兒卻一副恥笑的樣子,柳玉英看她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道:“染坊是不是你做的手腳?”婉兒轉(zhuǎn)身一揚手帕,高傲的說:“小姐,你打算怎么謝我?”柳玉英柳眉一豎,靠近道:“果然是你。誰讓你這么做的?”婉兒轉(zhuǎn)過身來,惡狠狠的盯著柳玉英道:“小姐,你別忘了,你嫁進蕭府,答應(yīng)過老爺什么。”“我答應(yīng)過什么不用你操心。”柳玉英別過頭去道。“你答應(yīng)的什么是跟我沒關(guān)系,可是老爺覺得你辦事不力,所以才讓我去辦。如果我連那件事也辦成了,小姐,你想想老爺會怎么看你,會怎么對那位別院居住的老夫人。”婉兒陰陽怪氣的道。“你……”柳玉英看著婉兒那囂張的樣子,不禁怒往上沖,可一想到自己的娘親,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忍氣吞聲,掉頭走了。婉兒看著她怒氣沖沖卻又無法發(fā)作的樣子覺得很可笑,輕蔑的哼了一聲也轉(zhuǎn)身走了。
柳玉英回到臥房,忍不住委屈的痛哭起來。哭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蕭鈺不在,沒有一個人會來安慰自己。“娘,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柳玉英拿著香囊,任由淚水打濕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