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心鸞對此毫不知情。

得知陳氏被老夫人關了禁閉，師心鸞就知道，陳氏這輩子是翻不了身了。至于大夫人楊氏，夾竹桃早被她提前毀了，所以頂多就是被老夫人教育兩句罷了。

但最起碼，老夫人以后會防著她！

至于陳氏那個娘家侄兒——在知道陳氏自己都自身難保的前提下，哪里還敢對昨日的事聲張半個字？恨不能做個啞巴才可全身而退。

暫時沒麻煩了，師心鸞閑下來，調理身體之余不忘讓紫霜找了幾本醫書和記載怪誕奇異事件的書來給她看。

上輩子她外祖母是中西醫博士，她跟著學了幾年，對醫術不說十分精通，但也比普通大夫強。為避免旁人察覺端倪，只好借著看醫術掩人耳目。

紫霜領命去了。

沒過一會兒，又匆匆回來，低聲稟報道：“小姐，四小姐來了。”

師心鸞挑眉，沉吟半晌。

當初陳氏剛進門，要忙著站穩腳跟，老夫人大約也擔心她將女兒養得如同她自己那般小家子氣，便將師心彤養到自己跟前，和師心鸞為伴。所以幼時兩姐妹感情十分好，可惜師心鸞耳根子軟，受師心怡挑撥，與師心彤的關系漸漸疏遠。

三年前在她最狼狽落魄之時，卻只有這個被自己漸漸冷落的妹妹來相送。

“讓她進來。”

“是。”

紫霜退出去，領著師心彤走了進來。

她穿一件淡白色褙子，秀美的容顏靜謐而溫婉，神情卻有幾分黯然和忐忑。

“姐姐。”

師心鸞抬頭看著她，道：“坐吧。”

師心彤卻忽然跪了下來。

師心鸞一怔，隨即淡然道：“妹妹這是做什么？”

師心彤跪著不動，輕輕道：“昨天的事，祖母都告訴我了。”

師心鸞不語。

師心彤咬了咬唇，“母親糊涂，犯下大錯，我代她，向姐姐賠罪。不求姐姐原諒，但求姐姐給我一個為母親贖罪的機會。”

師心鸞有些意外。

大約是從小在老夫人跟前長大的原因，師心彤與陳氏并不親厚。而且師心彤完全是按照侯府閨秀標準教養的女兒，無論言行舉止還是儀態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較于生母陳氏，母女間的差異立即就出來了。

出身和后天教育的不同，再加上未曾長期相處，母女之間的情分自然也就淡了許多。

但畢竟是母女，師心彤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被逐出府而無動于衷。師心鸞本以為她是求自己向祖母求情繞過陳氏，沒想到…

“姐姐。”

半天沒聽見她說話，師心彤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光。

“我知姐姐受了委屈，本也無顏來見姐姐。但是，她總歸是我的母親，我縱然惱她，卻不能不管她。姐姐抱恙在身，我愿為奴為婢，伺候姐姐直到安康。再每日齋戒拜佛，向佛主懺悔。”

她膝行至師心鸞面前，苦苦哀求。

“姐姐…”

師心鸞看著她祈求的雙眸，長嘆一聲。陳氏這輩子唯一的驕傲，大約就是生了個好女兒吧。只是她太不懂得珍惜，把自己給作死了。

“起來吧。”

她道：“你一片赤誠孝心，我卻不能作踐于你。”

師心彤搖頭，“母債女還，是母親對不起姐姐，我該為她向姐姐賠罪…”

母債女還？

師心鸞心中冷笑。

陳氏一進府就忙著奠定自己侯府人的位置，炫耀自己的身份，幾乎沒有親自撫養過師心彤，完全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師心鸞記得很清楚。

有一次，師心彤纏著她去花園里放風箏，剛好撞見陳氏和鐘嬤嬤從另一條小路走過。

陳氏壓抑不住憤怒的聲音從假山那邊傳來，“我整天忙著操心府中庶務，她不曾夸我一句好，反倒是天天暗示我作為正室不能拈酸吃醋，為侯府子嗣傳承，要給夫君納妾…我嫁過來之前她已經給侯爺安排了兩個通房姨娘，我已不計較她們日日在我跟前晃，她還嫌不夠？說到底，還不是嫌棄我沒生個兒子…”

“噓，夫人，您小聲點，這些話若是讓老夫人聽見了就麻煩了。”

鐘嬤嬤在旁邊低聲勸阻。

許是礙于老夫人的威嚴，陳氏低哼了聲，沒再說話。

鐘嬤嬤又道：“四小姐的生辰快到了，夫人還是…”

“別跟我提她。”

陳氏好容易壓抑的怒火又冒出來了，“都是她害我被那老東西嫌棄，被揚氏明里暗里嘲諷，說我生不出兒子來。若非她，我豈會活得這般窩囊？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本以為能生個兒子繼承侯府，后半輩子也就無憂了。沒想到是個賠錢貨…”

那年師心鸞九歲，師心彤六歲。

兩人躲在假山后，將主仆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師心鸞還記得當時師心彤發白的臉和眼中的痛。

六歲的孩子，因為母親的遷怒嫌棄，過早的懂得了恨和怨。

所以，在師心鸞看來，陳氏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然而DNA的捆綁束縛，卻讓師心彤不得不替自己的母親背負罪過，甚至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很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終身大事。

這就是封建教條和道德綁架的后果，扭曲得令人發指，卻又無可奈何。

深吸一口氣。

師心鸞道：“她待你并不好，你何苦要如此委屈自己？”

師心彤落下淚來，苦澀道：“她總歸是我的母親，生育之恩大于天，我應當要報答…”

“愚孝！”

師心鸞恨鐵不成鋼的低斥，“你想要盡到一個做女兒的責任這原也沒錯。但你我姐妹一場，當年我狼狽落魄，除了父親和祖母，人人視我為敝屣，唯有你雪中送炭。我原該投桃報李，原諒她這回…”

“姐姐別這么說。”

師心彤搖頭打斷她，“其實我知道，母親一直對姐姐十分苛刻，姐姐大度寬厚不曾計較，我已感激在心，哪里還敢讓姐姐一再的委曲求全？母親不知分寸，險些闖下大禍，落入今天這般境地也是自作自受。我也曾恨她怨她，但她畢竟給了我生命，這世上任何人都能放棄她拋棄她，唯獨我不能。所以，我想要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替她消除一些業障，還望姐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