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絲綢像是一條有生命的蛇，從腰際蜿蜒爬上姜玨的肩膀，向他的脖頸一點點靠近。

他心道不妙，轉身一劍就回刺了過去，啊的一個女聲接踵傳來。

姜玨回過身子，樹葉間漏出的依稀月光下，一名紅衣女子正倒在地上，神色哀楚，嗔怪道：

“哎...哎呦...你這人...你這人好沒道理，人家只不過是想和你打聲招呼而已...哎呦...”

紅衣女子說完后又用手扶著“受傷”的位置呻吟了起來，如果僅僅看她的樣子和言語，姜玨也分不出真假，怕自己傷錯了人的同時又擔心對方是鬼，所以不敢冒進，木劍護在身前，往挪走了兩步，然后略帶警覺地質疑道：

“你？是人還是鬼？”

姜玨看著對方低著頭扶著身子，看不清楚面容，正打算再走近一步，豈知面前的女子緩緩的抬起頭，未挽起的青絲垂在額前，隱約能夠看見頭發下的面色僵硬，眼珠上翻，一個幽幽的聲音直接沁道骨子里：

“你說我是人還是鬼啊...”

卸下部分心防的姜玨沒有萬全的思想準備，被這么一嚇，噌噌地急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劍都丟了。

“哇呀，你...你不要過來...我有劍...你最怕的桃木劍...”

“就你這個樣子還想來抓我嗎？”

她就這么一步步的爬了過來，肩膀一起一伏，動作僵硬。

姜玨眼看不妙，急忙去抽背后的另一把劍，誰知劍還沒抽出來，那“紅衣女鬼”腿一曲，直接坐在原地，也不再扮鬼臉了，前仰后合地哈哈的大笑著，一只手還指著姜玨，一只手捂著肚子。把姜玨搞得稀里糊涂。

“你是人？”姜玨略帶質疑的問。

“廢話，我要是鬼早就把你給吃啦，還由得你坐在這里問我啊”

紅衣女子故作兇狠。

“你真的是人？”姜玨還是有些不相信。這荒山野嶺的，一個孤身女子大半夜跑到這里來，著實讓人難以相信。

“我不是人?！奔t衣女子被問得煩了，眼一白姜玨，沒好氣的道。

“那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跑到這里還作甚？”姜玨咄咄逼人。誰知對方伶牙俐齒，反唇問道：

“我還問你一個年輕后生大半夜的跑到這里來作甚呢？你難道不是人？”

姜玨聽這么一說覺得也有道理，細想一下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我來自然有我的原因，你別告訴我你在這里是來散心的？”

“當然不是，我是回家?！奔t衣女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回家？你逗我，這里四處都是墳塋就是骨堆，你說你回家”姜玨抓出了對方的小辮子了一樣。

“我就知道你不簡單，還說你是來回家的。”

姜玨裝出一副嚇人的架勢，咄咄逼人，實際上戒心已經卸下了大半。

誰料紅衣女子根本不買他的帳，轉身一步步的遠去，留下來的背影看起來婀娜妖嬈，青春無限。醒過神來的姜玨發現那邊是寨子的方向。

“哎，留步...”姜玨叫住對方?！澳沁吺莻€破落的寨子，陰深得很，不安全?！?

“你這是在擔心我？”紅衣女子咯咯一笑，然后轉身繼續前去。

“那里不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半夜里不要亂走，我還是送你回家的好?！苯k覺得有必要送她一程。

紅衣女子走在前頭，姜玨在一側護著，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繞過寨子一段路后，前面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了起來。

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院墻高聳，看起來是一戶大戶人家。只是衣著裝扮看起來卻不是漢人裝扮，倒有點像當地人的衣著。姜玨在想，什么時候這里居然有一處這么大的院落了。

紅衣女子一步步走上門前的臺階，大門大開著，門前站著一名老嫗領著婢女提著燈籠迎了過來，看見這邊的姜玨，面色一愣。倒是那紅衣女子神色如常，轉身一笑，道：

“喂，小子，我這院落里幽深恐怖得緊，你有沒有膽進來看看。”

姜玨腦袋瓜子向來是聰明得緊的，就是脾氣有些毛躁，禁不得激。聽了紅衣女子那么一番話，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若給姑娘家小瞧了那可就不好了。脖子一昂，抬頭挺胸，正打算進去。突然轉念一想自己今天夜里可不是來做客玩耍的。

畢竟事關重大，所以姜玨還得謹慎行事。想到這里，也不復方才理直氣壯了，邁出去的步子，又生生的收了回去：

“只不過我今日里有事...”

姜玨言語之間好像在解釋，但是聲音卻低了幾分。豈料那紅衣女子卻不買賬，略帶尖酸的諷道：

“呀呀呀，我知道小哥你忙得很，不敢進就不敢進嘛，忒得這么多理由借口...”

這句話猶如火上添油，姜玨心一橫，暗想反正也是進去一會，也不打緊。為人小瞧了可就不行了。于是昂首闊步，來到了紅衣女子面前，這回，終于看清楚她的面貌了。

鵝蛋臉，五官雖說不得很精致，但是在她精細的妝容下平添了幾分柔媚。此時正看著姜玨，捂著嘴吃吃的笑。

園子外沒怎么看到里面的景象，等到走進大門，你就能發現門后是個大院子，院子當中有一塊影壁，約莫有四五丈高，一丈寬，看起來很是奇怪。影壁上面提了一行字，因為天黑，所以也不知道寫的是什么。

紅衣女子引著姜玨，老嫗與小婢跟著他們二人身后，繞過影壁來到了堂前。

影壁后面的屋子可就壯觀了，跟清平的本地人的習慣一樣，它全部是用木頭榫卯搭接砌成，根本不耗一磚一瓦。只不過在格局上與那種“干欄式建筑”完全不同，也沒有常見的吊腳。

堂中跪坐著不少人，他們身前擺著兩排小幾，幾上擺著瓜果酒水。

“阿婆，你先領這位貴賓先入席，我隨后就來...”

紅衣女子點頭對姜玨笑了笑，然后側身離開了。姜玨在這位老嫗的引導下坐在一處空著的位置上。

老嫗面容蒼老，臉上的褶皺一層又一層，有時候都讓人不禁擔心它會不會從臉上脫落下來。姜玨出于禮貌，說了聲謝謝。然后坐下來，因為肚子不餓，也不想吃東西，于是就細細的觀察身邊的人。

在場約莫坐著十幾人，每個人單獨一個位置，也不見他們相互聊天。眼前有酒他們就喝，有吃得他們就吃。很讓人奇怪，環顧了一周，姜玨倒看到自己不遠處有個奇怪的人。

此人大概一尺高左右，因為太矮，所以身下多墊了兩個蒲團，此時正在罵罵咧咧的不知道說些什么。

姜玨對他有些好奇，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見他并未束冠，可能是因為頭發太短的緣故，只有兩三寸長，都往后腦倒著。如果說他身高不高，頭發太短讓人覺得奇怪的話，更奇怪是他的頭發從前額發際線開始，過頭頂到后頸全是白發，只有兩鬢才是黑色的。

他這個樣子的人，姜玨倒是頭一回見。那邊似乎發現了姜玨在看他，惡狠狠的盯了回來，眼睛雖然不大，可是兇光四射。

這個人不是善茬，這是姜玨對他的第二印象。

正在姜玨思索著，這些人死哪里來的時候，之前那紅衣女子已經回到了堂中，此時作為東道主正坐在上首?，F在換了一襲白衣，飄飄欲飛的樣子，又多了幾分仙氣。

此時只見她拍了拍手，不一會就從后面走進來一列樂師，并作兩排分居于兩側。然后又有一列舞姬，身姿妖嬈，蹁躚來到堂中。一時間歌舞升平，好一派熱鬧景象。

主人端起酒杯對下首客人敬道：

“各位請用?！闭f著頭一昂，一飲而盡。

姜玨時刻惦記著自己有事情在身，心想主人雖然一番好意，但是此地不能久留，可是一時半會想不到辭別的理由，如坐針氈的很不自在。

斜眼一瞟，那邊的短發的白頭男子倒是好興致，不關他來的什么酒水，菜肴果品，統統不拒。

看來看去，姜玨突然看到之前那位引自己入席的老嫗站在不遠的位置。于是來到老嫗身旁，想要煩她轉告一聲。

誰知這名女主人聽說姜玨要走，手一擺，讓歌舞暫歇，轉身對姜玨道：

“妾身也是知道郎君又要事在身，不能多留。只不過今日里恰逢小女子誕辰，要不郎君再賞個臉，陪妾身喝個幾杯再走如何？”

主人以誕辰為由，都挽留到這個地步了，姜玨也不能再說什么，于是只好往自己的席位走去，走的時候他不經意的往席間一瞟。

看到坐在前首的好幾人都好生面熟，就像在哪見過一般，但是又想不起來，這一下也沒細看，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錯覺。

既然來都來了，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失信于人啊。姜玨端著杯子，送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小口，醇厚甘甜，讓他這個不喝酒的人都不覺又啜了一口。杯中酒色亮如琥珀，不知道是哪種珍釀。

雖然唇齒留香，讓人舍不得放下，但是姜玨依舊不敢多待。

正在這時，苦于無法脫身的他突然靈機一動。心道既然人不能出去，反正離得也不是太遠，若是自己暗地里運起法訣，以神識去感知方圓之內的陰氣波動的話，豈不是只要有了風吹草動，自己立馬就能發現？

想到那就自然要去做到，姜玨放下手中瓊漿玉液，然后神識暗運，引得周遭陰氣都往他這邊匯集而來，可是他不做不打緊。

只是頃刻之間，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別說是遠處的神識波動。就在他所處的殿堂之內，氣息渾濁，陰氣之盛都是罕見。

姜玨大吃一驚，連忙將陰氣運在雙目，睜開眼一看：

眼前哪有多少生人，堂中翩翩起舞的全是些紅粉骷髏。而擺在他們眼前幾上的，也不是什么瓜果肉鋪。

那一串串的葡萄，卻是顆顆眼珠，被眼珠連帶的筋肉捆成一把，上面還帶著尚未凝固的鮮血粘結在眼球上；姜玨左側那人捧在手上啃的正歡的也不是什么烤羊蹄，分明就是一截剛切下來的人手；更甚的是此時的老嫗正拿著刀子在分切的西瓜，那哪里是什么西瓜，分明就是一顆頭顱，此時還未死透，嘴巴一開一合.....

姜玨以為自己眼花，將陰氣運在五官之上。

面前的笙歌燕舞不再，進耳的全是些凄厲哭號。

可笑的那些人依舊渾然不知，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吃著。唯獨堂中的紅衣女子，姜玨怎么都看不出她的真身，她好像有所感覺，正往這邊望來。

這種情況放在誰眼前都不會無動于衷的，就連本身有過一番經歷的姜玨依舊如此，此時的他內心里洶涌起伏。

一個不注意，只聽“彭”的一聲，眼前的酒樽被他一不小心打翻在地，里面腥臭的黑血流了出來，看到地上粘稠的液體，姜玨不由得想起小書與蔡大個尸身里黑色的液體，讓他一陣反胃。

動靜雖然不甚大，可是還是引得周遭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姜玨心道不妙，索性心一橫，一腳踢翻面前案幾，背后的桃木劍應手而出，質問道：

“小書和蔡大個的死，是你們的功勞吧？”

現場被姜玨的橫生枝節弄得一片混亂，唯獨另一側短發白頭身高三尺的那名男子，兀自在自飲自酌，渾然沒有關心身邊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