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窮奇還未出現，姜玨知道，它說不定正在某處候著，只等著機會成熟，就會與去縛它的幾名鮫人挑簾登場，在自己面前演出一場好戲。

它們如此大費周章，所圖的，無非就是獬豸角而已。

這代表著獬豸角此時又成了幾人的保命符，過早的交出去了，他們就全然沒有了利用價值，就要直面對手上梁抽梯的命運；而若不交出去，又會惹得鮫人先知無端猜忌。

面對著這個活了四千余年的老東西，姜玨原本以為自己謹慎就足夠，但沒想到，對方給的選擇，處處都是陷阱。

姜玨手伸入了懷里，握著獬豸短匕，一時間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時間緩緩而逝，姜玨從未感覺它走得如此的溫吞過，等到意識到不能出神，否則會被人看出時，一股涼意已經爬上了背脊，短短時間，竟然滲出了一身冷汗。

恰在這時，一陣哭鬧聲傳來，原是小鮫人被馬如是逗得不開心了。

見到鮫人先知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姜玨才敢悄悄地松了口氣，心中不由感嘆，一直莽莽撞撞的馬如是，在這關鍵的時候難得的做了番正確事。

“怎么了？”姜玨也湊過身去，趁機借坡下驢。

“嗚哇，他...他這個壞人......拉...拉人家耳朵......”

小鮫娘連哭帶喘，原本還有些畏懼骷髏頭馬如是，此時見到有人為她撐腰，竟也不知道怕了，反手掐在馬如是手臂后的軟肉上，然后用力一擰。

“嗚哇...疼......”

“噗呲...”

馬如是故作痛苦狀，惹得小鮫娘破涕為笑，原先憋著的怒氣轉瞬間煙消云散。

不用想也知道，之前在遇見小鮫娘的時候，馬如是與他一唱一和，惹得小姑娘氣憤不已，如今見到鮫人族有意與己方交好，那自然得修復與小鮫娘的關系。

“老姜，我.....”

姜玨揮了揮手，將馬如是的話攔了回去，而鮫人先知也故作嚴苛的責難道：

“鮫娘，住手，這兩位是貴客，誰讓你沒大沒小的，還不回你娘那里去。”

“哦，好！”

小鮫人嘟著嘴，一張小臉憋得紅撲撲的，低著頭，轉身回到了鮫人族群里。

見她游到一名貌美的鮫人身旁，然后拉起對方的手，神貌甚是親密。而這一切，絲毫不落的都看在了姜玨的眼里。

因為初見時，小鮫人曾說它阿娘受傷了，姜玨原本以為是謊言，如今看來，確實不假。由此看來，鮫人一族所言的，極可能是半真半假。

但就是這樣真假參半的謊言，最是讓人難以應付。誰又知道這是不是鮫人先知故意演給自己看的呢？姜玨清楚，小鮫娘年少無知，她可能不會騙人，但她的童真無邪正是降低人心防的最好武器。

只要鮫人先知提前授意，她亦如此為之，姜玨一旦輕易信，結果只能是被對方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

既然什么都不能相信，那為什么姜玨還要去證實對方言語中的真偽呢？

原因無他，幾人客居它處，不占天時地利人和，姜玨只想從對手的言語中找到更多的破綻，這樣才能在撕破臉皮時，有更多全身而退的機會。

“你看只顧著說話了，兩位要不要去我族地坐坐？”

因為小鮫人與馬如是一鬧，鮫人先知也不好再次提起要看獬豸短匕的要求。姜玨正在猶疑，馬如是卻點頭應承，道：

“樂意之至，只要老前輩不嫌麻煩。”

“哎，小兄弟言重了，二位愿意拯救我們舉族于水火，這份情誼已屬難得，老身怎敢嫌麻煩呢。”

鮫人老嫗說完，伸手一劃，帶起的水沫竟被她幻出三個齊人高的水泡來，然后只聽她說道：

“請。”

“這是什么？”

“我們鮫人族在深水之中，這個水泡不但能隔絕天池之水，讓人自主呼吸，而且絲毫不影響人在水底的行動。”

“真的么，還有這等事情？”

馬如是滿臉興奮，伸出食指往那水泡點去，就在與水泡接觸的一剎那，它如同有了生命一樣，順著馬如是的手迅速的攀附上馬如是的身體，直至將馬如是全身包裹住，如同著了一套透明晶亮的軟甲。

“老姜，這東西有意思，快試試。”馬如是在水泡里，聲音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聽見馬如是的催促，姜玨正在頭痛呢，這水泡能讓人在水中自由呼吸，行動自如，確實是奇妙，但反過來看待時，它就像一座可以移動的監牢，尤其在鮫人族對幾人還心懷不軌的情況下。

難怪這老東西對獬豸短匕閉口不提了，原來還有這么一著——姜玨心中的苦楚無處言說，到了這個地步，既然沒把握全身而退，也只能步步為營，再尋機會了。

一念及此，姜玨將手掌輕輕地附在了水泡上，一股清涼之意順著手掌，迅速的包裹了全身。

等到青衣也被妥善安置，鮫人老嫗朝背后族人點了點頭，原本被分開的天池水，如同雙掌相激，猛地合并在了一起，頃刻間將眾人吞沒在了茫茫水域。

姜玨幾人如同浮萍，身不由己地被巨浪左拍右推著，反觀那些鮫人們，任憑浪涌激蕩，它們絲毫不受影響。

可能是要繼續示弱下去的緣故，鮫人老嫗并沒有親自出手，而是招了幾名族人前來，她們一左一右挾裹著幾人，使得姜玨他們漸漸能夠掌控住平衡。

直至暗涌平息，姜玨與馬如是第一次體驗到了如魚得水的感覺。水膜隔絕了天池之水，所以他們可以在水底肆意言語，甚至大口大口的呼吸，隨便待上多久，都不用擔心窒息。

“老姜，你看...”

馬如是指著腳下——那里是一片瑩白的森林，上面隱約點綴著幾分綠意，看起來就像是冬日時覆蓋了厚厚一層積雪。

它們清楚，組成它們的并不是樹木，而是森森地白骨，唯獨那些點綴，才是后來生長的水草。游了不知多遠，突見前方引路的鮫人身子一扭，兜頭往身下一簇茂密似劍的水草中扎去。

其余鮫人帶著幾人緊緊跟上，水草茂密，擋住了人的視野，讓人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東西，而它的鋒利程度姜玨絲毫不敢懷疑，因為串在水草上的森森白骨就能證明一切。

但詭異的是，再鋒利的水草，一碰上鮫人，抑或是幾人身上的水泡，立馬就收斂了鋒芒，就好像識主的忠犬一般。

穿過茂密的水草，面前是一個幽深不見底的深淵，眾人一直往下，直到面前突然開闊時，一片奇詭的水下建筑映入了姜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