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商州府大牢。
鎮承翊一身囚衣,衣衫襤褸。頭發如同雞窩一般,沾著稻草碎屑。
他的臉色枯黃而又削瘦,眼窩深深陷了下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但是那一雙眼睛,卻依然鋒利,透著一股子舍我其誰的堅定之感。
那曰他從函谷回來,剛入商州城,就被守株待兔的墨淵逮了個正著。不由分說,就要將他拿了下獄。
“大人,請不要拿我家老爺,小翠愿意一生一世做牛做馬回報大人。”小翠“撲通”一聲跪地,梨花帶雨就是一陣哀求。
“你——我要定了;你家大人——我也拿定了;通通給我拖下去!”墨淵心里憋著火,逮住了鎮承翊,哪有輕放的道理。
鎮承翊倒也坦然,沒做任何掙扎,從此便入了這暗無天日的牢房。
距離函谷一別,已經整整七日,也不知殿下是否平安入城,渡過劫難?
唉!
“吃飯了!吃飯了!”
牢頭端著一碗散發著嗖味的米飯,半個干硬的饅頭走過來,用喂豬一般敷衍的口氣招呼著。
但是他并未在鎮承翊牢房前停留,走過場一般,又原封不動地端著準備離開。
“牢頭大哥,墨大人幾日不出府衙了?”鎮承翊急忙抓住木頭柵欄,大聲問道。
“嘿!咱家就不明白了,爾一個身陷囹吾之人,天天操這門子心干嘛?”
那牢頭長的是五大三粗,脖子一層肥膘,活脫脫一個兇神惡煞的屠夫模樣。聞聲腳步戛然而止,糙著嗓門問道。
“墨大人若是三日未曾出衙門,明日就是某重見天日之時。”鎮承翊神情凝重,目光炯炯有神。
“做爾的春秋大夢去吧,墨公子說了,你這輩子就在這牢房中跟老鼠過吧!”
那牢頭聞言,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冷笑森森。言畢,甩著一聲肥膘,就準備大步離去。
“等等!”鎮承翊大喝一聲。
“咋?爾還當自己是曾經的鎮老爺呢。吆五喝六,都敢呵斥你爺爺了!”牢頭神情一惡,一把抽出別在腰間的皮鞭,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且慢!”鎮承翊將鐵鏈震的嘩嘩作響,大聲道:“爾要回答某剛才的問題,某有百兩黃金相贈。”
“黃金?”牢頭一聽百兩黃金,立時停下手中的動作,半信半疑道:“某憑什么相信爾?”
“信不信由你,一句話百兩黃金,這買賣穩賺不賠。”
鎮承翊見他起了貪念,似笑非笑道:“隆盛和的老板是某的故交,某曾在他那里寄存了一樣東西,價值黃金百兩。爾且去,只說某讓你去的,他自然會將黃金給你。”
隆盛和是赤烏最大的商號,財通南北,貨通八方。總舵就設在商州城中心的街面上,聲明顯赫在外,無人不知。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鎮承翊曾經也是風光無限。就算被抄了鏢局,想來還有其他家底。這區區百兩黃金,應該不是誆自己。
一念至此,牢頭仿佛從娘胎里新生一般,立刻換了一副嘴臉:“那就再辛苦鎮大人幾個時辰,某出去一趟,若是真得了百兩黃金,回來定如實相告。”
“多謝。”鎮承翊拱手施禮,目光盯著他手中的餿米飯和饅頭道:“那飯——”
“鎮老爺,粗茶淡飯,您湊合吃。”說著,牢頭滿臉堆笑地將饅頭扣在米飯里遞了進去,就頭也不回地小跑出了牢房。
他走的太急,鎮承翊餓的不剩多少力氣,一時沒接住,米飯碗陡然砸落,灑落一地。
半個干饅頭砸在地面,發出一聲硬物撞擊聲,驚的老鼠四下逃竄。
沒有片刻猶豫,他低頭就抓起米飯胡亂地塞入口中。直到地面上一粒飯渣不剩,他才緩緩靠墻坐下,雙目緊閉。
世人欺我、辱我、輕我、賤我,如何處置呼?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不過幾日,你且看他!
今曰之辱,他曰為仇;
若與天下蒼生相比,就算忍受胯下之辱,又何妨?
.......
唐城,唐王府。
天色昏昏,夜幕深深,府內一片寂靜。
“鎮卿!”
陸十四大叫一聲,猛地從臥榻上驚坐而起,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
門外典韋聞聲,推門闖了進來,急聲道:“殿下!”
“本王夢見鎮卿了。”陸十四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掀開被子坐起,接過寒衣披上,問道:“商州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嗎?”
“回殿下,第二波探子已經派出去了,暫時還沒消息傳回來。”
典韋垂手跟在他身后,沉聲道:“殿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鎮大人吉人天相,自當逢兇化吉。”
“典卿,本王后悔當時讓他離開了。”陸十四嘆了一口氣,剛才夢里的情景歷歷在目。鎮承翊被關在牢房中,被老鼠啃食而死。
“殿下,夢都是反的。”
典韋不知如何相勸,悶悶回了一句,半晌才又道:“俺是個粗人,不會說寬心的話。但是俺愿追隨殿下,拋頭顱灑熱血,早曰殺回金烏城!”
陸十四微微頷首,再未說話。一路出了房門,借著昏昏的燈光,漫無目的地走著。
忽聽得一陣吹塤之聲,從不遠處的竹林傳來。其聲嗚嗚然,幽咽凝絕,在這漆黑的夜里,顯的分外凄涼。
“這吹塤之人是何人?怎得這音樂如此悲傷,令人聞之愴然。”陸十四心中暗自生疑,腳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循聲而去。
回廊曲折,深處一片竹林。昏光燭火下,一個青衣少年孤寒夜下,孑然而立。
“更深露重,何人——”
典韋剩下的話還未說完,見陸十四擺手,急忙噤聲。
但是已經驚動了那吹塤少年,塤聲戛然而止。他隨即回首向身后看來,一見是陸十四,急忙跪地請安:“臣鎮寒,參加殿下。”
“寒兒,起來說話。”
陸十四見他淚流滿面,急忙上前扶起。說著又解下寒衣披在他身上,語帶責備道:“更深露重,爾怎的一人在此?若是受了風寒,怎么辦?”
“殿下,臣想念父親,一時無法入睡。吹塤解憂,卻不曾想擾了殿下,請殿下恕罪。”鎮寒說著又要下跪。
“唉!”陸十四扶住他的肩膀,喟然長嘆一聲道:“是本王無能,才令你父子骨肉相離,又有何顏面責備于你。”
“臣父親曾說過,殿下乃赤烏百年來少有的英明之主,切不可妄自菲薄。臣與家父分離,是臣自己的決定。”
鎮寒擦掉眼淚,臉上是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童聲稚嫩,卻是鏗鏘有力:“家父心懷天下,早就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臣雖思父,卻志在家國。”
陸十四幾乎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從一個十一歲小兒口中說出。都說虎父無犬子,這鎮寒小小年紀,竟然有抱負,令人汗顏。
想起函谷一別,鎮承翊將幼子托付于自己的情景,鼻子一陣發酸。只好側身揩淚,稍作掩飾。
鎮寒見此情景,卻是連退兩步。眼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卻生生咽了下去,“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殿下,我父若死,我代父上。”
陸十四雖知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卻也不由地心頭一震,雙手扶起他道:“本王觸景生情,一時失態。爾父尚在,你且好生學習武藝,跟隨先生好好讀書。他曰,本王定親自帶著你,奪回商州,奪回金烏,令兒父子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