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彼方2015:南在南方》
1
夏末的尾巴越來越短,陽光開始變的柔和幾許,偶爾伴有陣陣微風,吹得路兩旁的樹枝搖搖晃晃。
西餐廳里,空調開的很低,我點了一杯檸檬熱飲,塞著耳機,低著頭繼續看電子書。從四點到六點之間,身邊一直有服務員問我是否還需要其他服務。我莞爾,搖了搖頭。
不著急,該等的人始終會到的,只是晚了一點而已。
趁這個空隙,我擱下手機,隔著窗戶細細打量了周邊,依舊是幾年前的那個樣子,一丁點兒都沒有變化。這條路,我走了那么多次,一個人,兩個人,再到后來的一群人,重重疊疊的腳印中,總有一雙腳印是屬于我們的。
時間變了,這些陪著你經歷流年的風景不會變。我曾對我的朋友說過,不管我周圍的人怎么變,我眼中的風景不會變。它們就像一道記憶的城墻,傲然屹立的活在你的心里,永不褪色。
阿瑜把見面地點選在這里,應該再適合不過。
還記得上一次在這里是兩年前的事了,我們坐在人群中間,燈光微暗,沒有吵雜和喧嘩聲,聊著不知天南地北以及過去未來的話題,然后把點的飲料和主食清掃干凈,頂著凸出來的肚皮,慢慢悠悠走在街道上,指著忽明忽暗的霓虹談笑。
我所認識的學小語種的人都比較喜歡吃西餐,陪阿瑜吃過韓國烤肉,日本料理,每次看到阿瑜大快朵頤的樣子,我便會把眼前的食物想像成是中餐,再一口一口塞進嘴里。
我偏于愛好中餐,無論是米飯,還是火鍋,或是餃子面條,來之不拒。為此,阿瑜也很配合我,大部份吃的是中餐,只有偶爾抽瘋,或是放松一下便會去吃西餐。盡管如此,她還是會很嫌棄我,你總是這么挑食,難怪長不胖,可另一邊又哼哼唧唧地幫我點了一盤鰻魚飯。
阿瑜是那種屬于外冷內熱的性格,不熟的時候和她多說一句話,會覺得寧愿躲在冰箱里更安全一些。熟絡之后,是那種可以陪你一起瘋,陪你一起做很多有意義的事的朋友。
為什么人與人之間有距離呢?因為不熟悉,心才會設防。而熟悉本身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需要不斷的去發現各自的亮點和不足,在時光的長河下,任其打磨。當亮點能包容不足,當喜歡變成欣賞,當交流變成橋梁,兩個圓之間相交的那些陰影面積就是我們的共同之處。
2
七點一刻,我仍然在看手機。
從來不覺得等待是一件枯燥的事,甚至還有點小期待。你會在哪里出現,穿著怎樣的衣服,兩年的時間會讓你變成什么樣?
當檸檬熱飲徹底變冷,當身體終于受不了空調的溫度時,阿瑜姍姍而來。
“真是,說來就來,一點預兆都沒有,不許有下次了。”不知道是燈光的原因,還是我近視加深的原因,我竟然看不清阿瑜臉上的表情,但我仍然能感受到那種久別重逢后的小雀喜。
好像我每次都是這樣,會毫無前兆的去做一件事,比如一言不合就暴走街頭,比如會突然現身某個街角,又比如此時想要郵個驚喜。阿瑜最不喜歡這樣,可是我怕啊,怕意外會比明天來的更快。
有一次我們去逛街,在十里觀音橋的轉角處看到手表展示,我對手表情有獨鐘,便對阿瑜說,有沒有相中的,我送你一枚,讓你天天戴在手上呼風喚雨。
阿瑜無情地撇了我一眼,悠悠道,盛情難卻,那我也送你一枚吧,看看你能不能召回神龍。
那時我對友情的定義從來沒有回報的念頭,就像那個缺根筋的二傻子,待人好就一直好下去,我把我能給的,我有的都掏出來。所以一聽到阿瑜回手表時,我心里是有疙瘩的,禮尚往來不是顯得很見外么?我才不要和你見外。
其實阿瑜的想法也是極其簡單,人手一份互送的禮物,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想起彼此。只可惜年少的心總是孤傲的,不懂得理解和體諒。我們就傻傻的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視,我固執的拉不下臉,阿瑜又固執的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往回走,阿瑜往反方向走,人群中我只看到陌生人投來疑問的目光,阿瑜沒有跟上來,她真的不理我了呢。我心想,這小姑娘怎么這么倔呢?
走出一段距離,我開始后悔,自責。人生還有那么長,我這顆玻璃心碎成渣之后還要怎么粘成塊裝強大陪阿瑜去看風景?
城市的霓虹有些灼眼,音樂震天,我回過頭,卻發現阿瑜站在原地木然的看著我,她身上的火氣消了不少,但還有些火藥味殘留,你繼續走啊,再走就和你絕交。
可能因為在不管什么交情里,男人總要向女人認錯,最終情感戰勝沖動,我快步走向前去,拉著阿瑜就往手表店直奔,我挑了一個帶皮的,阿瑜選了一個鋼帶的。直到現在,手表的皮脫落,我將它平放在收藏盒里,每次拿出來就會想起這件往事,而阿瑜的表修過一次。
我們都不是擅長表達情感的人,可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
3
阿瑜又不愛說話了,仿佛回到了我們最初認識的時候,她也不愛說話。好不容易看見她變得開朗一些,笑起來的時候像三月的櫻花,微微低著頭,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呈現若隱若現的明媚。
還記得那年的秋末初冬,阿瑜說要去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很好奇的追問,直到加入計劃。
重慶的冬天來的比較晚,秋天比較短,我們通常都分不清秋冬的分界點,穿一件長袖就能熬過兩個季節。
阿瑜找好路線圖,我磨磨蹭蹭的出發,卻錯過了原本會面的地方,可是另一邊又等不了,我不想耽誤事兒,假裝很淡定地對阿瑜說,你先去“布置”一下,我們目的地見。
阿瑜狠狠跺了一下腳,哼哼地回,本來還想和你巴士旅游一趟,看看滿地繁花的美景,你既然這么不爭氣就算了。
那時剛好有臺風經過,雷雨交加,按理說風吹落花,暗香浮動是我很期待的,可是司機不爭氣,走走停停,搖搖晃晃。當我以烏龜的速度到達終點時,阿瑜撐著傘立在站臺上似乎等了很久,臉上沒有表情在我看來是比較危險的信號。
站臺的檐下仍有水滴直落,狂風刮的整張臉變形,鞋子有點濕,可我還是很識相的閉嘴,也很乖巧的聽完阿瑜接下來長串的發言稿之后,她終于肯挪了小碎步,我擠進她的傘下,和她齊肩同行。
阿瑜突然問:不是要你別來,怎么又變卦了。
雨水把這座城沖刷了一遍,建筑狼藉,金屬遍地,我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人煙稀少,周圍極少有煙火氣息,眼光巡視一圈后說,因為你呆啊。
阿瑜白我一眼,心里悶哼,反正你也傻,隨后一本正經似的吐出幾個字:說人話。
我想在你的生命扉頁里留下點回憶,而共同經歷是最好的見證。
我們在回去的路上是滿懷歡喜的,因為阿瑜的目的達到了,而我做為陪伴的結果也達到了,好心人做了善事是需要被歌頌的,但我們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謝,來自真心的道謝。
阿瑜撐傘的時候偏向了我這邊,導致她一邊的肩膀已經濕透,我看在眼里,往回走的時候我先一步打傘,挽住阿瑜,她卻把另一只手臂架了過來放在我肩上,傘骨滑落的水珠滴在她的手上,可她的目光清澈,腳下生風,眼里只有前方。我斜視了一眼,阿瑜若有所思,眉毛一挑,風輕云淡道,我的衣服是防水的,放心。
夜幕降臨,萬家燈火升起。
阿瑜有些悵然若失,她說,可惜看不到滿地的繁花似錦。
我調皮的敲了敲阿瑜的頭,道,沒有關系,夜景也很不錯。
一路的折騰早已透支我的體力,本想著陪阿瑜看流動的風景,畢竟重慶的夜晚是可以對標香港的。可落坐之后,就直接靠在阿瑜的肩膀上入睡。
阿瑜轉過頭,悄悄的說了一聲,謝謝。
我微微揚了揚嘴角。
風雨再大,有你在身旁,我也無恙。
4
每次來重慶,只為匆匆一瞥,仿佛這樣就夠了,一眼之后內心會滋生很多的力量傳遞予我,讓我重拾信心,再次出發。
這次換阿瑜匆匆往嘴里倒飯,因為我要趕最后一趟空軌回沙坪壩區,雖然只有五十分鐘的距離,可她不依不饒地遵從寧愿早到半小時而不愿晚一分鐘的鐵規矩逼我離開。
我記得,某一年阿瑜的生日,我們拎著蛋糕傻傻的沿著公路來回繞了好幾個圈,最后才到阿瑜喜歡的,難以忘懷的那個地方。
月亮暗黃,朦朦朧朧,時不時的躲進黑壓壓的云層里,偌大的廣場,仨仨倆倆集成人群,我們站在廣場的中央,放眼望去,一片清泉。
音樂是勾起往事的根源,又逢上天垂憐,下起了瀝瀝小雨。我把蛋糕放在泉邊,小心翼翼拆著包裝,周邊立馬來了幾個小朋友看熱鬧,我扭頭對阿瑜說,我可以用打火機點蠟燭,能亮一小會兒,特殊的日子總要有些儀式感。
阿瑜搖頭,阻止我,說,其實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重要的是日子要過的開心。
雷聲陣陣,泉池蕩起了一層層波浪,我們把陣地轉移到漆黑的小巷子里,等雨停后,打包沒有吃完的蛋糕,坐在泉邊的石板登上。五彩斑斕的燈盞受到人們的歡呼聲,我和阿瑜靜靜的觀賞。
照片雖然能定格精彩的瞬間,但我們更喜歡在當下去享受剎那之間的精美絕倫。阿瑜說,以前她也喜歡拍照,所以忘了當時的氛圍以及淹沒了自己的親身感受。這樣的遺憾是無法彌補的,錯過便是錯過了。
月亮漸漸變的明亮起來,我和阿瑜并坐聊著那些發了霉的青春往事,或激烈,或平淡,或搞笑,或癡傻,偶爾還會低頭看看水中倒影的自己,笑意盈盈。
我會告訴她北方的辣椒如何不敵重慶的好,也會告訴她重慶的冬天不如北方的寒夜,她也會開玩笑的說,那你帶我走啊。
此時的我們,心里早已不再設防,也不會再是當初兩個站在人群中對視的小孩子。當我們再次相見時,平靜的坐在彼此對面,聊著風清云淡的故事,再糟糕的人生,幸好有你做伴,我也不孤獨。
穿過四季的風,我仿佛又看見阿瑜陪我壓那條爛的不成樣的馬路,一路的塵土飛揚,我們卻走的不緊不慢。
我講著不那么好笑的笑話,她將塵土擋在我前面。在陰雨綿綿的重慶,我總是能在她身上看到溫暖。
5
夜色中的倒影,讓我十分想念,可是我不一定會去見阿瑜。
匆匆來去,不會給距離帶來美好和空間,更會像快餐或是一次性筷子一樣帶走我們在流年似水的光陰中僅存的回憶。
如若有一天,我們不再那么匆忙,有足夠的時間用來閑茶話事,我還是會陪同阿瑜一起去跑步,一起壓馬路,一起逛古老的山村,一起騎車輾過鄉間小道,一起看煙火,一起做我們要完成的事。
時間定格在我們道別的那天,當阿瑜終于掙脫了客戶的魔爪時,我已經在站臺上望眼欲穿,怎么還不來?連送我最后一程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的腦海里充斥著緊張,焦躁,還有急切,不耐煩以及一些小委屈,就在我打算攔車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遠遠看見阿瑜氣喘吁吁地向這邊小跑過來,原本是極淑女端莊的一套職業裝被風吹的皺起,發型有些凌亂,她在我面前停下,臉頰因呼吸加快而泛紅,語氣有點嗔怪,為什么你不接電話?
她的這般模樣,著實讓我心緊了一下。那個平時注重外在形象的人突然變得不管不顧了,眉頭依然深鎖。那個瞬間,我很想過去輕輕擁抱這個呆子,可我還是硬生生地眼框的液體收了起來,敷衍說馬路吵雜聲太大,我只是沒有聽到手機響。
我們沒有說任何告別的話,如同往日一樣目送彼此,以往都是我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漸漸模糊,這次換她站在我的位置。
招了手,尾隨汽車離去。
再見,青春不散場。
車開出一段距離,我的情緒終于得以釋放。所有舍不得的東西終究要慢慢放下,慢慢藏在心底那個最柔軟的位置。
我知道,當一段感情發展的時間足夠長,是很容易滋生出愛情的,當我定居北方才更能想起南方的她,雖然她已經開始為生活奔波,我們連一個擁抱的機會都沒有。
6
我看過重慶的秋,卻沒感受過南方的清歡。
就像我現在再聯系阿瑜,說說近況,聊聊生活,阿瑜會一直纏著我,讓我帶她來北方看看。
我就說,這里沒有那么好,入秋以后,霾很大,有的時候面對面的以為很熟悉的人,你卻看不透她的人。
阿瑜會鄙夷的回我,重慶霧那么大,你不應該早就習慣了嗎?
我也只是頓一頓告訴她,人心隔肚皮,表面功夫我能看到的太少。
阿瑜不說話了。
我告訴她其實我還好,沒有其他可以擔心的事情,阿瑜哇的一聲就哭了,我不好,我感覺不到真誠,好像這里的人都在騙我,一個人保護自己很難的。
我說,阿瑜,你看著天上的月亮,等過兩天她最圓的時候,你的英雄就會踏入你的天空,守著你的夢想。
這個英雄,會踩著七彩祥云來接你,渾身都散發出迷人的光。
在這個不眠的晚上,我想起阿瑜最后的呢喃:我的英雄是來自北方的貪狼。
也許陪伴,真的是最好的告白。我想,至少你應該明白,她非你不依的心有多幸福,就算是天各一方,日子細水流長。
瑜兒未聞情懷詩啊。
此時彼方,愿你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