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宮里靜悄悄的,顧俞錯愕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飄忽。
常英發(fā)現(xiàn)了,這是提醒還是威脅?
她心驚膽戰(zhàn),若是他們二人偷偷潛入華陽宮的事情敗露,依照趙子頤的脾性,恐怕會對兩人不利。
顧俞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奉香的宮人已經(jīng)來了,周遭再次恢復了黑暗。直到一聲“陛下到——”,她才恍如驚夢,忙福身施禮。
“阿俞你這么了?”趙子頤拉著她的手,疑惑道,“平白的怎么計較氣起禮節(jié)了。”
宮人離開,顧俞站在那里,不知道說些什么,希望趙子頤沒有看出她的緊張和惶恐。
好在趙子頤未曾有什么異樣,或許常英只是隨口那么一說,又或者他幫了自己一把,可他為什么要幫自己?
趙子頤多點了些燭火,讓殿中看起來更明亮些。
“阿俞晚膳可還合你胃口,今日御膳房換了新的菜色,我記得阿俞最愛甜食,便讓他們多送了些過來。”
他興致勃勃地盯著顧俞,看起來很期待她的答案。實際上,因為常英的一句話,顧俞晚膳根本就沒有動多少,隨意扒了兩口便丟了筷子。
她眼神閃爍,道:“挺……挺好吃的,多謝陛下。”
趙子頤眉頭皺起,“阿俞,別叫我陛下。”
得知事情未曾敗露,顧俞便放下了心。她最見不得趙子頤這樣的表情,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總讓人覺得虧欠了他什么。
顧俞冷言道:“陛下就是陛下,如今在宮中,我本是陛下封的琴師,汝為君,吾為臣,君臣有別……”
“夠了!”她的話顯然惹怒了趙子頤,只見他眼睛通紅,憤然望著自己,“阿俞,你到底有何不滿?”
顧俞冷笑不語。
她怎么說,質(zhì)問他為何狠心對她的至親下手?顧俞在趙子頤面前,還從未提及過這些,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會想盡辦法了結自己。
因為趙子頤說了,若是她敢尋死,便殺了霜月霜花還有臨苑的一干人等給她陪葬。
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最懂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
顧俞如今已經(jīng)不怕死了,若是趙子頤看不順眼,大可賜她一死,也算不連累別人。
最終還是趙子頤先妥協(xié)了,他嘆息道:“阿俞,你莫要固執(zhí)。你可知臨滄散人如今在哪?”
顧俞聞言揚眉,“你問這個做什么?”
在曷國時,臨滄雖名義上是太子太傅,實際不是個名頭而已,他常年游歷在外,趙子頤應當是沒見過的。
趙子頤道:“我知你在想些什么,臨滄散人同我奉國國師瓊安本出自同一師門,算起來,他還是瓊安國師的師兄。”
顧俞不曾想過師父還有一個師弟在,師父總是一個人,瘋瘋癲癲的,很少的時間才能看他嚴肅起來。
在她生病時,還有就是每次從曷國離開的時候。
趙子頤見她如此反應,繼續(xù)道:“不知道他同瓊安有什么過節(jié),在常英將你帶回來不久,他就擅自去了臨苑,不過……撲了個空,臨滄已經(jīng)不在臨苑了。”
顧俞問道:“他去哪里了?”
阿恒阿嵐還在臨苑,方才也沒聽他們說師父的事,難不成又走了?對了,先前阿恒好似說過,師父像是在躲什么,收到書信的時候也說推遲些時日才能回來。
趙子頤負手而立,背對著顧俞,“富驛。”
富驛,不就是匈奴進犯的城池,大將軍前去援助的地方,師父去那里做什么,他又不會武功。
“如今匈奴猖狂,烏爾丹更是一名強敵,我朝與其正交戰(zhàn),這樣的關頭,臨滄散人一介醫(yī)者,去富驛是何為?阿俞素來聰明,可能猜出來這是為何?”
顧俞臉色發(fā)白,趙子頤句句戳心,讓她不得不朝著不好的方向想,不不,顧俞握緊了掌心,指甲嵌入到皮肉里卻絲毫沒感覺到痛。
這不可能,一定只是巧合罷了,師父怎么會和匈奴牽扯在一起,再說那個瓊安,若是說師父躲著他,又為何?
一連串的疑惑在心,顧俞緘默。
趙子頤扭頭便看見她面無血色,垂眸思索。
他道:“阿俞不必如此認真,我只是隨意問問罷了,他們二人的恩怨自有他們自己解決。我累了,阿俞可否為我撫琴一曲。”
顧俞強作鎮(zhèn)定,見趙子頤在墻上摸了一把,原本完整平滑的一塊墻就往里凹了一塊,一條長長的木匣子就顯露出來。
桐木琴!
她的桐木琴!
顧俞鼻頭一酸,她回宮便在六出居遍尋不到,猶記得常英說過趙子頤曾將它放置于寢殿,她找了幾日也未找到。
想著多半是被趙子頤扔掉了,沒想到被藏在這樣的地方。
趙子頤勾起唇角,“阿俞珍惜的,我也會珍惜。”
顧俞很快將桐木琴取出,輕柔地拂過每一根琴弦,他食指一鉤,低沉而空靈的聲音便如泉水般涌出來。
她險些哭出來。
趙子頤與顧俞對面坐著,顧俞緩緩抬手,琴音從指尖流瀉。
切切猶聞憶舊年,黃沙淹沒漢江山。
三千宮闕一家帝,兩萬韶音幾個鳶。
淚雨無聲皴白指,黃花送雁泣絲弦。
清風低訴些些事,昨月始從今日圓。
她彈得一首《漢宮秋月》,這本是抒懷宮中女子哀怨悲愁,無可奈何。
趙子頤道:“清風低訴些些事,昨日始從今日圓……阿俞,你可是恨極了我。”
他起身繞到顧俞身后,臉貼著她的耳邊,“千古帝王,靠的就是孤寂過活,阿俞,我只求聞得你指尖韶音不輟。”
一曲作罷,顧俞小心將琴收起來。這是母后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她定不會再弄丟。
顧俞倚在趙子頤的胸口,道:“子頤,可否能把福寶兒帶來,我一個人在這華陽宮實在無趣。”
她難得如此主動,趙子頤被這一聲子頤喚得喜樂,小時候,在曷國,顧俞便是這么喚他的。
“當然可以,阿俞所求的,我都答應。若不是阿俞先逃走,我也不會強留你在華陽宮,只是阿俞,我太害怕了。”
顧俞心底一片冰涼,趙子頤說什么都答應,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不知他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