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習先生讓史凡當著大家的面吟誦附加題的那首詩。史凡一咬牙一跺腳，頓時豁出去了，心想，他寫都寫了，還怕什么，反正不要說他抄襲就好，狂妄就狂妄了。于是咽了咽口水，潤了潤喉嚨，轉而高聲吟道：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史凡的聲音洪亮，盡顯風采！一來表達出了這首詩的氣魄，二來想在教習先生面前假裝一下自己的理直氣壯，表示自己的心態和這首詩的氣魄是契合的，甚至和先生的想法也是契合的。

然而，當他吟誦完這首詩，卻惹來了全場的驚嘆和指責，就像昨日賈蘭所說的那樣，大家指責的內容無非是說他狂妄自大、蔑視先賢！史凡也不反駁，始終鎮定自若，因為他還留存著一點星星之火的希望，希望教習先生就是主獨創、反摹擬的詩人趙翼。

就在大家都一致以為史凡將受到先生的指責時，只聽見教習先生卻示意大家安靜，而問史凡道：

“看來大家對你接的后兩句詩非常有意見，那么我就要請問你了，你是怎么理解我給出的前兩句詩，又是何以得出如此狂妄的后兩句詩來？”

當史凡從先生的口中聽到狂妄二字的時候，他還是心驚膽顫了一下，要來的終于還是來了，沒什么可怕的，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事已至此，該怎么說還得怎么說，把前世積累的那點學識都拿出來，正兒八經地談一談創新，對八股文和試帖詩的機械模式進行一番批判！

想明白了這點，史凡于是理直氣壯地解釋道：

“回先生的話，學生對于先生的前兩句詩是這么理解的。先生這些天反復重讀《全唐詩》，通過對詩仙李白和詩圣杜甫的作品回顧，感嘆近百年來大部分摹擬之作的守舊和俗套，導致再讀李杜詩篇時便覺得了無新鮮感。先生的題意學生由此心領神會，認為吟詩作文不該以機械的八股文和試帖詩作為創作的標準，而應該重在創新，隨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發展求變，勵志成為這個時代標領風騷的人物。”

史凡一股腦兒地說完，全場瞬時嘩然，交頭接耳聲，嬉笑嘲諷聲，源源不斷地傳來，似乎都等著看好戲。然而，令眾人意想不到的是，教習先生卻突然大笑三聲，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教習先生的笑聲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聽見先生說道：

“正合吾意！正合吾意！正合吾意也！”

連說三遍之后，先生再次哈哈大笑。眾人不解，這事情究竟是怎么發生的，還以為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轉而便又聽見先生繼續說道：

“沒想到，我趙翼在會試中敗北，淪落于此當一名教習，卻還能因禍得福，在眾位學生中識得一位知己。”

趙翼？先生真的就是趙翼！史凡在驚喜中不覺一陣后怕，為了確保自己不是幻聽，他急忙追問道：“學生斗膽，敢問先生名號！”

教習先生笑道：“為師趙翼，字耘崧，號甌北，為師不才，雖在順天鄉試中一舉克捷，中庚午科北榜舉人，又考中明通榜，然卻在會試中敗北，無緣翰林。”

史凡這才確認，他的教習先生果然就是詩人趙翼，一時激動，說道：“先生才高八斗，詩作必能流芳千古！學生不才，請求先生收為入室弟子?！?

趙翼點點頭，笑道：“倒是可以，只是若說吟詩作文，恐怕為師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還需要你自己多加磨礪。這樣一來，與其說是入室弟子，為師更愿意視你為知己，來日一起切磋詩文體會，也是極好的！”

先生趙翼追求創新，自然不想再教入室弟子那些機械的八股文和試帖詩。然而，史凡眼下卻只想學機械的八股文和試帖詩，因為他要參加科舉，他要為史家之崛起而讀書。

先生已中舉人，雖會試敗北，但總算富有科舉考試的經驗，史凡若可以和他切磋詩文，自然也能學習到不少八股文和試帖詩。

當然，由于這個想法顯得過于功利了，史凡生怕遭到先生的嫌棄，所以決定暫時埋藏在心里。

放學后，史凡和賈蘭一起離開家塾。路上，賈蘭一面對史凡表示佩服，一面又無比好奇地詢問道：

“叔叔是如何得知，我們的先生也是一位狂妄之徒的？”

“也是？”史凡頓時哭笑不得，他本想提醒賈蘭自己并非什么狂妄之徒，至于先生趙翼，千古流芳自有后人評說，可是轉眼一想又覺得多說無益，于是也不多說，只是敷衍地答道：

“好侄兒，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賈蘭聽了亦不再多問，轉而拉著史凡急忙往家里趕。經過寧國府大門的時候，賈蘭停下了腳步，說道：“叔叔，我們去東府看看吧，興許他們還在賞花呢！”

賞花？史凡這才想起賈蘭在學堂里說過，賈寶玉之所以沒來上學是因為去東府賞花了。史凡可沒有這樣的雅興，這花看來看去，不都一樣嘛！于是說道：

“都這個時間了，他們應該也散了吧，好侄兒，叔叔還是不去了?！?

“史凡叔叔，你就陪我進去看看嘛！萬一我娘還在這里，我回去了一個人在家多沒勁?。　辟Z蘭說著，不等史凡答應，就拉著史凡進了東府的大門。

史凡覺得奇怪，問道：“你想去找你娘，你一個人去不就好了，把我也拉上是什么意思？”

“嘿嘿，叔叔你有所不知?！辟Z蘭笑了笑，轉而低聲說道：“我娘從不讓我到東府這邊來，我有一次聽到碧月和素云私下里說，東府不干凈。”

不干凈？史凡原本一頭霧水，忽而想起確是有人說過，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這樣一想，也就不多問賈蘭這個孩子了，陪他一起進去看看就是了。

也不知賈蘭是真心來找他娘李紈的，還是以此為借口，進這不干凈的東府來看個究竟。史凡相信賈蘭是個單純天真的孩子，心想或許這個時間大家還在賞花，可以湊個熱鬧吧。誰知，他們進了寧國府才發現，此處早已經人走茶涼了。

正當沮喪的時候，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只見那身影鮮艷嫵媚、風流裊娜，史凡正納悶是誰時，卻聽見賈蘭有禮地叫喚道：

“蓉大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