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子一邊微笑著，一邊從遠處正在抓耳撓腮的青年身上收回了目光。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啦，大青。”老者向河邊正在逐漸離去的魚群點了點頭。

“感謝您的祝福，王老先生。”魚群中，低沉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籠罩整個小鎮的霧氣開始逐漸消失。

“對了，雖然種屬不同，但我們還是想再問一個問題。”

離去之前，大青最后又緩緩問道：

“你們當年，為什么沒有選擇離開呢？”

王老爺子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小河。

河中，一條條小魚填飽了肚子后，又重新踏上了它們的旅程。這些洄游的魚兒們將穿過草原，越過山林，返回自己的出生地。

在漫長的旅途上，它們將遇到不計其數的艱難險阻，其中，有些魚可能會永遠地留在路上。

然而，不知是出于本能，還是取決于自己的意志，它們最終還是選擇每年返回自己的出生地。

這段旅程，周而復始。

魚群漸漸地遠去了。

望著遠方的魚群，王老爺子微微地嘆了口氣，隨后，他用或許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說道：

“或許，這就是‘家’吧。”

——

七年前，星空彼岸。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啦。”坐在擔架上的王老爺子嘆了口氣：“我們可能真的需要做出選擇了。”

聞言，眾人剛剛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嗎？”

王老爺子緩緩地搖了搖頭，眾人的腦袋沮喪地低了下去。

就在剛才，張先生向眾人傳遞了一個不妙的消息：

要塞之外，陰影中敵人的數量依然無窮無盡。雖然張先生可以阻擋它們一時，然而，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所以，我們真的要離開小鎮么？”眾人心中不甘。

雖然小鎮并沒有悠久的歷史，但是它的一磚一瓦都是眾人親手建起來的。如果就這樣放棄的話，眾人心里還是有些不甘的。而且，大陸上除了小鎮之外還有其它的村子，如果小鎮眾人率先撤走了的話，其它村子的人怎么辦呢……

“其實……張先生說，倒是還有另一種選擇。”王老爺子罕見地猶豫了一下。但是最終，他還是緩緩地復述了張先生不久前的話語：

“如果實在不想離開的話，各位可以返回小鎮，然后……張先生會切斷通向小鎮的星弦。”

“什么？？這不可能！！”聞言，眾人目瞪口呆。

星弦是什么？那可是動輒長達千萬里的，能夠穿越星空的大自然神奇造物啊！在眾人的認知中，就算是再強的攻擊，也不可能對星弦造成一丁點損傷……在眾人所聽說的人類歷史中，切斷星弦的事情可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其實老頭子也沒聽說過這種事。”王老爺子猶豫著說道：“只不過，張先生一向都不會說謊的，所以他應該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各位還是抓緊時間討論一下吧。”

眾人撇嘴。張先生確實在小問題上從不撒謊，然而在大問題上可未必。比如，張先生一直不承認自己是P6，但是看看現在的情況吧，大家借助要塞地利，拼上性命都抵擋不住的敵人，被張先生隨手攔在了外面……現在他再說他是P5，可絕對不會有人再信了。

不過，現在畢竟大敵當前，張先生也不可能在這一點上開玩笑，因此討論很快地開始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城墻之上，張先生的身影仿佛屹立在海浪中的礁石一般巋然不動，貓娘嵐喵和黃發青年小柴不時地在要塞中四處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它們在做著什么。

望著身旁激烈爭論的眾人，王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對于張先生的實力，老者的感受可比其他人深刻多了。不過也正因此，他反倒是肯定了一點：張先生確實沒說謊。

張先生確實不是P6，因為身為高級架構師的王老爺子自己就曾經操控過這個級別的力量，而王老爺子深知，即使是巔峰時候的自己也沒辦法做到現在這樣……這意味著，張先生至少有著P7級別的實力！

P7是什么概念？哪怕是在那些有著良好教育的城鎮中，擁有P5實力的人也是百里挑一，而擁有P5中階實力的人則更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而P5高階甚至頂階……這種人的名聲是能傳遍整個位面的！

而在那之后，就王老爺子所知，如果不算上原初核芯的神奇功能的話，目前還沒有人能夠單憑自身的實力達到P6位階。雖然架構師可以將多個人的算力集中到一起，借助團隊的力量獲得同等于P6階強者的能力，但是想再進一步，通過強行“堆人”的方式到達P7階的話……貌似整個位面中，有實力做到這點的人屈指可數。

嗯，曾經的諾曼大魔導師算一個。

然而現在……

“這都是什么事呀！”意識到這一點的王老爺子哭笑不得，原本他還以為張先生的實力也就比他高上兩三個小階位而已。如果用武器打個比方的話，那相當于王老爺子自己手持著一把諸葛連弩，而張先生則自稱自己拿的是小米加步槍……結果現在王老爺子突然發現，張先生說的不是“小米”加步槍，而是小型“米加”粒子步槍。

“但是，即使是擁有這樣強大實力的張先生，都在勸我們撤離……看來情況比我們想象中要麻煩得多啊！”

王老爺子憂心忡忡地想著。

“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

——

“各位，確認好要這樣做了么？”張先生的聲音從城墻上傳來：“要知道，這次可不比以往，一旦這樣做了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

“張先生您放心吧！”人群中，幾名青年信心滿滿地說道：“不就是再找一根星弦么！只要我們湊足P6階的算力，施展‘劃天’程式就可以啦。就算張先生您暫時不在，我們多湊幾枚原初核芯也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再不行的話，我們還可以請王老爺子幫忙設計幾個集中眾人算力的架構嘛。”

王老爺子緩緩地嘆了口氣。確實，就算缺少了星弦，小鎮也是可以慢慢地發展起來的。然而，想要再培養出一只相當于P6強者的團隊，那已經不知何年何月。

那時，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但只要我們的知識能傳下去……”

“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找到出路的。”

王老爺子在心中默默地做出了決斷。

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要將畢生所學傳下去。

“再說，張先生您在解決了這些麻煩之后，不就可以回來幫我們了嘛！”大漢哈桑爽朗地笑道。

城墻上，那名平凡的男子動作一頓。然而望著人群中幾張熟悉的面孔，他本來想說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老爸，您不會拋下我們不管的，對吧？”擁擠的人群中，一名身穿天藍色連衣裙的少女費力地踮起腳，注視著男子的雙眼并認真地問道。

望著女孩清澈的雙眼，張先生的腦海中，一段段模糊的記憶緩緩浮現。

漸漸地，男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當然！”

“你們的老爸雖然沒什么本事，不過至少有幾條還是可以保證的：你們的老爸一不抽煙，二不酗酒，三不賭博，另外，你們的老爸從來說話算話，絕不撒謊！”

“所以……老爸一定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的，老爸發誓！”

——

——

“去往奧斯城的末班車要發車啦，想反悔的人現在過來還來得及哦，老司機送你們一程！”

黃發青年用戲謔的目光調戲著眼前的一小撮人。

畢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留在小鎮，他們覺得還是作為大城的奧斯城更安全一些。因此，張先生派小柴護送他們安全離開。

“不要說送我們一程啊！”一行人瑟瑟發抖。

“沒關系！”黃發青年邪邪一笑：“老司機保證半小時內將你們送達目的地！”

……等等，奧斯城離這邊有上千公里吧，小柴同志你開的是火箭么！

眾人聞言更慌了。

另一邊，貓娘嵐喵將懷中的橙色小貓小心翼翼地遞到了依靈手中。

“依靈喵，這只小橙喵就拜托你照料了喵！”嵐喵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好的嵐喵姐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依靈好奇地問道：“這只小貓有名字嗎？”

“嗯有的喵！”貓娘搖了搖尾巴：“這只小橙喵的名字就是橙喵！”

“好的！”女孩點了點頭，并摸了摸小貓的下巴：“小橙喵要乖乖聽話哦！”

“喵！”小貓聽話地點了點頭。

嵐喵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她最后并沒想到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于是在一番叮囑后，貓娘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不遠處的青年微微地嘆了口氣，隨后，他的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點。

“【群體信息化】+【躍遷】”！

一道刺目的光芒劃破天空，余下的其他人定睛再看時，青年與他身旁一行人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諸位，一路順風。”

留下來的眾人默默地望著天空。

雖然選擇不同，不過大家都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因此，也不會有人抱怨什么。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能夠看到明天，為了能夠看到更好的明天。

——

——

“剛才說的內容，你們一定要牢牢記住啊。”

張先生用慈愛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幾個孩子。

“我不在的時候，翎怡要好好地照顧大家，有什么問題的話多向長輩請教。伊伊和小恒，你們在家里不要調皮，要聽兩位姐姐的話。”

孩子們默默地點著頭。

“還有我呢，還有我呢？”抱著小貓的依靈湊了上來：“老爸，有什么重要任務分給人家嘛？”

張先生擺出了一副苦惱的表情：“嗯，確實有幾個艱巨的任務……”

“人家肯定能完成！”依靈睜大了眼睛得意地說道。

“喵喵！”依靈懷中的小貓叫了兩聲，好像是在為女孩助威。

“那我就說啦。”張先生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任務有三：一：好好學習，二：不許哭鼻子，三：少睡懶覺！”

“……哎呀！”女孩的腦袋瞬間就低了下去：“能把第三條去掉嘛……”

張先生笑著拍了拍女孩的頭。

“好了，大家都打起精神，趕快行動起來吧！”

“是！”

孩子們頻頻地回著頭，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張先生默默地望著孩子們消失在視野的盡頭。隨后，他的表情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

“接下來……要動真格的了！”

——

——

“各位大大貓趕快排好隊喵！”身材嬌小，穿著白色連衣裙，露著兩條潔白小腿的貓娘嵐喵正在認真地指揮著交通：“各位大大貓請按照實力和年齡排好隊，實力強的可以晚一些走，喵有福利送給大家喵！”

“什么福利啊？”一名身穿燕尾服的青年饒有興趣地湊了過來：“對了，嵐喵你手里拿的是？”

“這個啊，諾，你看！”貓娘開心地攤開手掌：“這個是超厲害的兇獸身上的珍貴材料，可以用來輔助施法喵！”

青年好奇地看了過去……然后他的耳朵就被一只布滿老繭的手揪住了。

“趙四，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干點正經事！”王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你沒事去盯著人家小貓的襪子干啥，難道你就是別人說的那個什么……‘絲襪控’？”

“不是啊，王老爺子，我，我冤枉啊！”青年大急，然而即使是被人抬在擔架上，王老爺子還是用一只手穩穩地將青年拖走了。

“誒誒？”望著逐漸遠去的正在慘叫的青年，貓娘疑惑地眨了眨眼。

“喵說的沒有錯啊？上次在北橋星，有好幾只年輕的大大貓都說他們想要這個當做施法材料……他們拿了一整車的妙鮮包想和喵換呢！”

忽然，貓娘的耳朵動了動，她連忙朝四周看了看，還好，所有留下的人都已經就位了。

“那么……”

貓娘清了清嗓子，她柔柔的聲音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喵要為大家施展傳送法術了哦！不過借這個機會，喵再送各位一些福利……”

“請各位待會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驚訝，盡量堅持得久一些……它對各位未來的修煉很有好處的！”

“那么，各位加油！”

話畢，貓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后，眾人驚訝地發覺，她身上的氣勢開始不斷增強。

P4高階……P5中階……P5頂階？不，還在變強！

眾人臉上的表情開始逐漸由驚訝變成了驚愕，隨后又變成了驚恐。在他們的記憶中，嵐喵在鎮子里的時候基本沒展現過什么實力，她一天到晚只是帶領著鎮子里的其它小貓娘到處玩耍而已……

“誰能想到，這只萌萌的小貓是P6階的超級兇獸啊！”

驚恐中，眾人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控制，開始緩緩地浮向空中。

而處于眾人正中央的嵐喵正不斷地積蓄著力量，她的雙掌間開始漸漸散發出七彩的光輝，貓娘的口中默默念著什么。

“啟動指令確認，時鐘頻率切換完成；”

“程式跳轉：【Yurika-天啟】；”

“執行！”

璀璨的星光從天穹直落而下。方圓百里之內，霧散，云開！

——

——

小鎮的街道上。

李老爺子和他身邊的壯年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推著一輛洋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緩緩地前進著。

“不要再管我啦！”車里傳來一個女子的哭腔：“你們先走啊！”

“我李迭不是這樣的人！”壯年男子吼道，然而他很快又壓低了聲音：“相信我們吧，我們絕對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一旁的李老爺子沒有說什么，他只是一邊咳嗽一邊用力地握著車把，在他的手上能夠看到一條條凸起的青筋。

“但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能就要死在一起了啊！”女子用有些虛弱的聲音說道：“小李……把孩子帶走，把他養大，答應我！”

與女子的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一道響亮的嬰兒哭聲。

“……不！”男子從牙縫中緩緩地擠出了一句話：“我們一定能一起活下去！一定能！”

咔嚓一聲，洋車昂貴的扶手被男子捏出了一道裂痕。

忽然，天象變幻。

幾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們呆呆地望向天空。

此時，小鎮上方的整片星空突然變得無比清澈，此時，整片天空閃爍著彩虹一般的七色光華，由赤至紫，涇渭分明！

在七彩的夜空中，一根看不清顏色的，跨越星空的弦正閃耀著刺目的光輝。這根弦仿佛被拉緊的弓弦一般，有著一個小小的弧度。

隨后，仿佛新星爆發一般，整片夜空被瞬間點亮。緊接著，一道劇烈的沖擊波從小鎮中央廣場擴散開來，沖擊所到之處，建筑紛紛傾塌。

“小鎮防護結界，全功率開啟！”

“【晨星】……”

“【動量轉移】！”

面對著襲來的爆風，李老爺子下意識地擋在了幾人身前，然而，還有兩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煙塵散去。

“老趙？”李老爺子一邊咳嗽著，一邊驚訝地望著他身前出現的身影。

趙老爺子緩緩地收起了身前的防護屏障。此時，他鼻梁上原本戴著的金絲眼鏡斷做兩截，摔落在地。

“你們不是已經離開了么？為什么……”壯漢李迭驚喜又疑惑地問道。

趙老爺子沒有答話，他只是欣慰地看了一眼幾人身后的車廂。此時，嬰兒的哭聲正斷斷續續地從車廂中傳來。

“還好……你們沒有分開。”

老者抬頭看了看面前已經小半化為了廢墟的小鎮，以及已經空無一物的夜空。在小鎮的另外幾個方向，幾道防護罩的光芒搖搖欲墜，然而最后，它們還是撐了下來。

終于，黑夜過去，黎明到來。

“是啊，我們又回來了，而且現在，我們安全了。”

趙老爺子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對了老李，你孫子的名字起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