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下了飛機時，小雪給我打來電話，只有聽著她那天真無邪的聲音時，我才反應過來：我還活著。

“顏岸哥哥，我考完了，你在哪里??？”

“考得怎么樣？”無論我怎樣難過，我都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小雪的心情，所以，我還是成功的裝出了歡快放松的聲音。

“超常發揮啊！理綜的大題都做出來了，英語背的句型全都用上了！”

“恭喜恭喜！”

“舅舅要給我開慶功宴，言岸哥哥也來吧！”

“我？緩緩吧，最近要去山上待一個月，下山后再找你玩。”

“一個月？！小雪的聲音立刻不高興了，“一個月后你還想得起我長什么樣子嗎？”

“怎么想不起了？找最可愛的那個人，就行了?！?

“油嘴滑舌！我不管，你每天都必須給我打一通電話?！?

“山上幾乎沒信號?！?

“哪個山?。俊?

“最高的山。”我總覺得珠穆朗瑪峰有點拗口。

“呵呵，那我也收拾一下去登山好啰。”

“別別別，好好好！每天一通?！蔽艺嫦虢o自己一嘴巴。

“每通至少半小時。”

“三分鐘?！?

“二十分鐘！”

“五分鐘?！?

“十五分鐘不能再少啦！”

“十分鐘！”我真不懂跟她爭論這個干什么。

“成交！那我掛了，現在我得去陪同學?！?

“小心點，不要喝酒。”

“知道啦，拜拜?！?

小雪的聲音消失后，世界又陷入了一望無際的黑暗。

如果生命是一條倒計時的長路，我想我之前的幾百年里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沒有光，沒有希望，甚至連絕望都沒有過。知道我遇到了顏岸，他就像一輪明月，可卻沒有掛在我前進的方向，我知道，若要追尋他，我就得探尋別的路，那一條路，很短，很快就會達到終點，而且那一路上布滿荊棘，布滿心的碎片。我終究是放棄了他，依舊朝暗無天日的長路走去。沒有光，可以閉上眼睛，我曾這樣安慰自己，可我發現，失去了曾經得到過的月光，我便再也無法以一顆平靜的心前行，我害怕了，我開始害怕黑暗、害怕孤獨，就在我遇到最難行的溝壑時，小雪就像一顆流星，緩緩劃過夜空，懸掛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治愈著我。若是沒有小雪……

若是沒有小雪……

我從沒有如此依賴一個人，本來說好一天只通10分鐘電話，到后面，至少每天1個小時，與小雪連天變成了我生活中的重心，特別是在漫天冰雪的孤獨世界里，我架好機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有一個人與我說話。

我找到了離山頂最近的有信號的地方，非常的便利，一處懸崖，十丈雪漠，只需從懸崖上向下一跳，在雪坡上一滾，十分鐘就到了，只是回去挺累的。

有時候我還沒有滾到雪漠里，就在半坡上接通了電話，小雪一聽就知道我又在自由落體，成天的笑話我。

又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午后，我才落到雪坡，小雪的電話就響了過來。手機屏幕上落滿了雪，我立馬劃動了接聽。

“沒想到你還會接我的電話?！彪娫捘穷^，傳來了顏岸的聲音。

我一手伸進了雪堆里，胡亂抓住了一塊巖石，讓自己停了下來，“我以為是小雪。”

“你不認字嗎？”顏岸的聲音很無力，我知道他與殷璃若已經登了記，只是我不愿提醒自己這個事實。

“來電顯示被雪蓋住了?！?

“你在哪個世界里??？夏天還在下雪？”

對啊，在他的世界里是盛夏，陽光滿天，而我的世界里只有冰雪，一望無際的雪白，想想真是可笑。

“我在山上，有什么事就說吧?！?

“如果你看到了是我的來電，你還會接嗎？”

如果我看見了？我猛然一怔，我想我應該選擇不接，于是，我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會接?！?

“呵”顏岸黯然一笑，“那我可真沾了小雪的光了，你居然還不承認?！?

“承認什么？”

“承認你愛她?！?

“我不愛她。”我再次斬釘截鐵地反駁。

“那我問你，她知道你的身份嗎？”

“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在她身邊？你為什么沒有像對我一樣殘忍地對她呢？她和你相處的日子，不知道要多我幾倍呢？”

你錯了，正是因為我不愛小雪，我才留在了她的身邊，正是因為我愛你，我才要逃避你！顏岸……我咬住了嘴唇，強忍住想說出來的理由。

小雪的電話也響了過來，而我卻沒有接，也沒有告訴顏岸。

“楠楠，我知道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可是我……”電話那頭仿佛響起了他的抽搐聲。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可以再回答你一次，我不會留下，更不會回來，我沒有自由。你忘記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無所謂?！?

小雪的電話又響了一次，但這一次很快就掛斷了。

“如果璃若可以成全我們呢？如果她愿意離開我們，你可以留下來嗎？或者，你會回來看我嗎？”

聽著顏岸接近乞求的聲音，我的心已經軟成了一汪水，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殷璃若除了顏岸，什么都沒有了。

“楠楠，不要騙我，我想聽最真實的話?！?

真實，什么是真實？雪是真實的嗎？白色是真實的嗎？還有這冰涼是真實的？

“楠楠，我等你的回答?！?

我用手刨開了一個雪窩，將自己埋了進去，一動不動，靜靜地享受著冰涼從周身傳進身體。

“你跟她——”我能聽到我的聲音都冒著寒氣，“登記了嗎？”

很長一段沉默，讓我甚至懷疑他已經掛斷了電話，我不催也不動，只遙望著天空。

“登記過了，但我們，還沒來得及舉辦——”

“但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盡早舉辦婚禮吧，盡量在我下山之前。”

“楠楠，那我換一個問題，那一天，那一晚，你覺得幸福嗎？”

我不想回答他。

“我很幸福，很滿足，因為那一天我終于如愿以償的得到了我最愛的人?！?

得到，你得到什么了？

“盡管一切都太短暫，可我，都騙來了，我只是，只是……只是才分別了不到一個月，我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我只要一想到，你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卻不能再去見你，我就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去死！楠楠，你告訴我，我要怎么面對生離死別的事實啊……我不能相信走到生命的終點，都等不到相見，如果，你可以回來看我——”

“我真的做不了主?！闭f來說去，他不是求我見他，就是求我回來看他。

“你不覺得幸福嗎？你不向往著每天都能過上那一天的日子嗎？”

“我幸不幸福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殷璃若知道了我們私會，知道了你又在聯系我，用眼淚來哀求我，她會和我一樣痛苦。你不該給我打電話，也不應該再想著我，這樣對不起她?！?

“楠楠?！鳖伆兜穆曇糇兊脹Q絕了起來，“你對我說過你長得白，是因為你的身體里沒有血，所以，你連心也沒有嗎？”

“我有。”

“有？什么做的？鈦合金，還是金剛石？”

我好想告訴他，只要有思想，一切的生命都會痛。

“我原本也沒有打算讓你參加我的婚禮，我想知道的，你都告訴我了，我想證實的，也不重要了。璃若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確實不能再辜負她了?！?

我側過了身，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楠楠，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

“說吧?！?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難以放下你，可我會盡量做到的，所以，你不要再給我任何希冀，我是說——”稍微有所停頓，可我仿佛能猜到他想說的一切，“遠離我吧，因為我會過得很好，若是我看到了你，甚至聽說了你，又會變得三心二意?！?

遠離？我也有今天啊?？墒?，我從一開始就打算走之前悄悄藏在你身邊，好好陪陪你，你卻連最后一面都要剝奪走嗎？

“當然，也許這只是我多心了，你怎么會來尋找我呢？在你心里，可能巴不得我出了車禍，喪失記憶，從此不再糾纏你吧？”

“我怎么會這樣？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氣將最不該說的真相說了出來。

“多好聽的善意謊言啊，你又在給我希冀了，你覺得給了我希望然后再一腳把希望踩得粉碎很好玩嗎？還是你就是想看見我備受折磨、生不如死的樣子呢？你會對小雪這樣嗎？”

“顏岸，我……”聽著顏岸對我的認識，我的心從沒有這么痛過，我從沒有這么強烈地想要說出我心里的話！

“我剛剛才說了，既然不肯答應我，就遠離我吧，不要再給我任何希冀，若是我看到了你，甚至聽說了你的消息，又會變得三心二意，其實我不怕自己受折磨，我只是想，你的出現和我的三心二意都會傷害到璃若，我想當一個好男人，一個好父親，我想盡我的全力去保護璃若！你知道嗎？你可以做到嗎？”

噬骨之痛再一次傳遞到全身，直入骨髓，那句歌唱得真好，“難道愛情可以轉交給別人，但命運注定留不住我愛的人?！?

“楠楠，別再來找我，不要說希望我幸福的話，不要再給我希冀，我和璃若會幸福的?！?

“好?！边@就是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