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城門口前，人潮如織。

“哎你聽說了嗎？這次溫將軍又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那勞什子北晉軍被打得屁滾尿流。”

喧鬧的街道邊小巷里一個挑著擔的小販湊近同伴耳邊道。

同樣挑著一挑子竹制小擔的同伴一臉興奮湊近，壓低聲回道：“聽說了聽說了。”

“據說呀，還不止如此呢！聽說溫將軍吶，帶領溫家軍直接殺到了北晉都城門下，他們的首領蒙哈爾汗親自向溫家軍舉的降棋，跪地請求溫將軍撤兵呢！”

“那什么蒙哈爾汗據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真是好不丟臉哈哈哈！”

小販將肩頭的擔子放下，“呸”了一聲，道：

“打的好！誰讓他北晉不安分，蒼蠅似的、時不時的就來邊境騷擾一下。老虎不發威，他還真以為我們北齊好欺負呢，活該！要我說呀，干脆一舉把北晉給滅了得了，省得他們總是賊心不死的在邊上虎視眈眈，令人煩不勝煩。”

其余人聞言紛紛附和，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他們這些小販雖然大多時候只在境內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但走南闖北的，這幾年從邊境逃過來的人卻是遇到不少。

邊境上搶糧甚至搶人殺人的事時有發生，百姓民不聊生的，同為北齊子民，誰能不氣憤呢！

另一個稍年長些的左右望了望，將擔子放在地上后，向幾個同伴招了招手示意。

另外幾人相視一眼，相繼靠過來，“怎么了？”

“我悄悄跟你們說啊，上回我不是去給西街那官老爺家給送布匹嗎？你們猜我聽到什么了？”那人一臉神秘。

這話、這語氣，一聽就是有內幕啊！

大家被激起好奇，立刻追問：“聽到什么了？快說！”

那人不放心的四處張望，確認沒人偷聽后才轉回身，道：

“我聽說啊，溫將軍本來是打算直接攻進北晉都城的，軍隊都已經打到城門下了，但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卻接到了撤兵的軍令！”

這話一出，立馬捅了馬蜂窩，眾人立刻就炸了。

“什么？真的假的？！”

“瘋了嗎？誰下的軍令啊？”

“確定消息可靠嗎？”

“下軍令那人是不是傻子啊？不會是北晉那邊派來的細作吧！”

有人憤怒不已。

但也有人表示不信：“不可能吧，溫將軍作為一軍主帥，那得是多大的官啊，才能給溫將軍下命令？”

“而且不是說有一句話叫什么？將在外、在外......”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對！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那人疑惑說道，“所以即便真有這樣的軍令，溫將軍完全可以不聽啊！”

“呵，你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溫將軍故意不將北晉打下來的？！”

出聲的人顯然是溫暖的鐵桿粉絲，當即被氣得臉紅脖子粗。

被質問的人一臉訕訕，吶吶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人重重一“哼”，暫且作罷。

大家相視一眼，又紛紛將目光投向最先說話那人。

“......所以這消息到底保不保真？”

“咳、咳咳，”男人撫了一把剛冒青的胡茬，做高深莫測狀，等大家都等的不耐煩了才緩聲說道，“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就是這么聽到的。”

“吁......”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被溜了，不僅齊齊翻了個白眼。

這時，有一人冷不丁說道：“我知道是誰下的令！”

“唰——”

眾人唰唰轉頭看向開口那人，異口同聲：“誰？？”

那人抬手指了指天上，“還能有誰？”

“嘶——”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這句話將大家伙都嚇住了。

相顧無言。

過了一會，

“不......不會吧？”

有人反駁，可惜底氣不那么足。

眾人不語，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那人縮了縮脖子，頓時不說話了。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會兒，有人忍不住問道：“可是為什么呢？”

“對啊，為什么啊？圖什么呢？”

“圖什么？圖、圖謀不軌圖窮匕見唄還能圖什么！”有人嘴在前面跑，腦子在后面追。

眾人：“？”

眾人：“！！”

眾人“唰”的轉頭，向他送去注目禮，隨即默默豎起大拇指。

“啪！”那人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究竟說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話，默默給了自己一巴掌。

“......”

這次大家伙沉默的時間格外久。

漫長得仿佛過去一個世紀。

就在那人恨不得原地消失時，有人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帶著五分憤恨三分畏懼兩分頹然道：

“你說的對，除了那兩位斗法各有所圖還能是圖什么？只可恨你我生在這污糟世間，位卑言輕、命如草芥，明知其中黑暗卻無能為力！”

那位少年皇帝與皇太后不和的事由來已久，雖說皇家之事不可傳，但總有些傳聞流入民間。

這話說得沉重，氣氛再次僵冷下來。

須臾，有人看不下去大家消沉，勸大家往好處想，“大家也別太悲觀了，說不定朝廷有什么其他的考量......”

“是是是......”

“對對......”

話雖如此，初聞勝利消息的喜悅到底還是一掃而空。

“唉！”

只余下無奈的嘆氣。

過了須臾，最先開口的挑夫一邊走向自己的擔子，一邊道：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這些都是大人們要操心的事，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人頂著。咱啊，只要有生意做，能混口吃的就行！走吧走吧，咱也趁這時候去瞅瞅大將軍，說不定啊，還能沾沾大將軍的光呢！”

“對對對，走，沾沾光去。”

“走走走。”

“……”

話語漸歇，小巷又恢復了安靜。

......

類似的情景在許多地方上演。

雖然大家都詫異于朝廷大軍沒直接將北晉斬草除根，但絕大多數人還是十分高興的，深感揚眉吐氣與有榮焉。

作為此戰主力軍，班師回朝的溫家軍受到了百姓的熱烈歡迎。

凡其所途經城市，氣氛空前熱烈。

而此時，京都進城必經的街道兩旁亦早已圍滿了人。

議論聲不絕于耳。

“你們知道嗎？聽說溫將軍這次回京后將會常駐京都，除了述職和封賞，皇上還下了旨務必要溫將軍解決終身大事！”

是三名書生打扮的少年。

八卦是人的天性。

相比起朝廷大軍臨門一腳突然撤軍的內幕，他們顯然更關心溫暖的終身大事。

果然，另外二人聞言立刻來了興致。

“當真？”其中一人連連追問：“此話當真？”

首先說話的少年頷首：“那是自然！你何時見我說過半句虛言？”

旁邊手執羽扇的幾名青衫書生也被吸引過來，其中一名氣度不凡的少年朗聲說道：

“我可證明，這位兄臺所言不假！”

眾人紛紛側目，作傾聽狀。

他也沒令眾人失望，環視一圈，便繼續說道：

“我有一親戚在禮部任職，有幸識得幾位大人，”少年雙手抱拳舉至右耳側以示尊敬，“他曾聽幾位大人醉言，稱此言乃是圣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所出的親口玉言。圣上盛贊溫將軍一家滿門忠烈，溫將軍更是十歲稚齡入軍營，沙場浴血多年，戰功赫赫，巾幗不讓須眉！早些年因邊關戰事吃緊便遲遲沒能成親，如今北晉已降、四方平定，是時候安家了。”

聞言，幾人齊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過了會兒，一名少年滿臉崇拜向往地說道：“也不知何人有幸得到溫將軍的青睞？”

其它兩人贊同的點頭。

的確，溫暖雖為一介女流，卻三番五次出生入死，為北齊立下汗馬功勞。

北齊人崇拜強者，無論男女老少，只要你夠強、有能力，那你就能夠得到人們的尊敬。

溫暖十歲時拋棄女子身份，入軍營，率領溫家軍北擊匈奴，東抵羌笛，南平夷亂，西攻北晉……是北齊人眼中、心中當之無愧的女戰神！

然而戰神如今雙十年華卻仍然沒有“娶妻”，這可愁壞了北齊上下。

這次北齊皇帝下旨，務必要在普天同慶之際來個雙喜臨門，借機解決溫將軍的終身大事。

全北齊上下都在等著看，誰能有幸摘得這朵霸王花。

今天正是溫將軍抵達京師的日子，大家都堵在城門口，等著一睹溫將軍的風姿。

故而城門口才這般熱鬧。

……

眾人一心等待著只為一睹芳容的溫暖，此時卻坐在馬背上，腦袋晃過來晃過去，光明正大打著瞌睡。

可惜心中煩悶，明明雙眼疲乏不堪，卻了無睡意。

唉！

傳旨人宣讀完班師回朝的圣旨卻沒立即讓溫暖起身的那一刻，溫暖就感覺要糟。

因為正如某些人猜測的一樣，不一舉鏟除北晉確是其他考量。

也是她和皇帝及幾位重臣早就商議好的。

北晉時不時襲擾邊境確實厭煩。

但其戰略位置和地理環境卻極為特殊。

北晉地處北方，由于氣候干燥，地形地貌多為草原。

于是舉國以放牧打獵為主業，居所不定，各個部落常隨著水源徙居。

而到了秋冬季節，氣溫驟降，食物匱乏，北晉人便時常南下搶掠。

這也是北部邊境沖突不斷的原因。

事實上，將北晉攻下不難，難的是攻下后對北晉的管理和對北晉人的教化。

若不能解決北晉的冬糧問題，即便滅了北晉王庭，真到了缺食少糧之際，那些個部落不立馬倒戈、揮師南下才怪。

即便真解決了北晉冬糧問題，其族人也未必對北齊忠心。

本就是異族，一旦有事，反戈的可能性極大。

如此一來，北齊費心費力，反而為自己親手豢養了一大勁敵，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買賣。

除此之外，北晉外還有一強大番邦對中原虎視眈眈！

北晉作為番邦與北齊二者之間的天然屏障，可以起到不少緩沖作用。

一旦統一北晉，也就到了與番邦直面的時刻。

而近年來，北齊一直兵事不斷，不僅百姓需要休養生息，整個帝國都需要時間恢復。

出于上述多方考量，大家都一致認為，留下北晉，利大于弊。

所以皇帝便同溫暖聯手演了這出戲！

不僅將北齊打怕了，起碼十年內不敢南下作亂，也給北齊帶來喘息之機。

皇帝這個時機抓的極好。

一切都按計劃推進的極為順利。

不妙的是，狗皇帝就不是一個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更何況這次事件，狗皇帝平白擔了個惡名，民間多有不解、埋怨之聲，以狗皇帝的性子，定是要在其他地方找補回來。

果不其然！

那撤軍旨意的后半句，便是——

讓她去相親！

媽蛋！

即便已經過了好幾天，溫暖想想還是覺得好氣！

狗皇帝明知她恐婚，還下這么離譜的旨意，他分明就是故意！

此去京師，，除了集中精力對付狗皇帝和神經太皇太后，還要應對一堆子的“燕燕鶯鶯”……必定宴無好宴。

溫暖想著想著，不禁為自己鞠了一把心酸淚。

嗚嗚......她怎么這么倒霉？

攤上這么一個精分的皇帝，時不時就以折騰下屬為樂。

這也就算了，旁邊還有一個時刻想著和狗皇帝爭權奪利的太皇太后......

真是搞不懂，每次看兩母子為了一個決策爭來爭去，溫暖就覺得煩躁死了。

真是搞不懂啊喂，不管怎么做，這天下不還都是你們母子的嗎？這樣有意思嗎，啊？

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多管人家母子之間的家事了。

還是先想想，狗皇帝這次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唉......

溫暖此時還不知道，她口中的狗皇帝，此時正磨刀霍霍安排她的相親事宜。

沒想到的是，她預想的一切，都沒機會經歷了......

因為就在眼瞧著隊伍距離京師越來越近，坐在馬上已經能望見京城隱隱約約的城樓輪廓之時，一股巨大吸力突然襲來，溫暖甚至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已徹底失去了意識。

……

“快，打她，使勁打她！”一道嬌蠻狠戾的女聲傳入耳中。

溫暖來不及思考和反應，那道聲音繼續在耳邊嬌蠻的高喊，“打的好！對對，加油，給我使勁打，往死里打！”

緊接著，四肢百骸的疼痛匯入腦海，疾風驟雨的拳打、腳踢如約而至。

溫暖：“？！！”

溫暖：“淦！”

溫暖眼睛都睜不開，但是這不妨礙她滿腔的怒火和殺氣。

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堂堂一品大將軍，除了小時候練功那會子，都是她打殺別人，什么時候被人這么壓著打過？！

真當她泥捏的不成？

黑暗中，溫暖伸出手四處摸索。

順利從旁邊摸到一根棍子，她旋即從地上一躍而起，緊握棍子一端向四周重重掃去——

“哎呦！”

“啊！”

“......”

下一秒，凄慘的哀嚎在巷子里此起彼伏。

溫暖獲得一絲喘息，她扶著墻站穩，很快發現身上到處都掛了彩。

草！

真他媽疼！

溫暖低咒一聲，小腿不受控制的打顫，險些沒站穩。

借著不甚明亮的燈光再一看，不僅身體各處受了傷，臉上也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呸！”溫暖吐了一口唾沫，滿嘴的血腥氣。

抬頭去看罪魁禍首，目光里透著嗜血的兇狠。

動手的那幾個人沒想到她還能站起來還擊，而且那棍子揮過去時毫不留情。

此時看她臉上血糊糊的，目光卻狠的像是要吃人，幾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小腿肚子有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