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餐桌上盡是美酒佳肴,幾個青瓷小碗繞著花梨木桌擺了一圈。婢女的腳步隨著清新的空氣進進出出,一個穿著利落的餐婢不斷給在座的人倒茶布菜。席間,李渡什看方姒也在桌上,心知這女子在李府的地位不一般。
“女兒啊,也不知道你愛吃些什么,這都是父親吩咐廚房做的拿手菜,你挨個嘗嘗。”李道宗滿臉慈愛,恨不得把錯過十年的父愛一下子都付給她。
這一幕,讓從小到大都沒和父親親近過的李渡什受寵若驚:“能和父親同桌吃飯已經(jīng)是美夢成真了!”
她的目光在桌上搜索著素菜,把一個核桃仁放進嘴里嚼嚼咽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怎么不見二哥?”
“二弟任潞洲令,常年在潞州,一年才回來一次。嗯……今天這魚做的不錯。”李景恒夾過一塊魚肉,不緊不慢地挑著魚刺,肥嫩的魚肉在他唇邊滋出幾滴醬色的汁。
李渡什和他的座位緊鄰,將他吃魚的樣子看的真真切切,剛在唇邊的醬汁被他伸出的舌頭舔了個干凈,餐桌上的錦帕用都不用,這吃相當(dāng)真襯不起他那俊美斯文的長相。
不過話說回來,看他吃飯著實讓人食欲大開,李渡什不自覺的吞了下口水:“那大哥是相州刺史,怎么沒去相州?”
“原本要去,但皇上念及父親身邊沒個子女在,便特許我不用下官。”李景恒說完沖她嘴角一揚,像是宣示自己在李府的主權(quán)。
李渡什不以為然,繼續(xù)吃飯,不時幫父親盛湯,給父親敬酒,儼然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
飯畢,李渡什在父親的引領(lǐng)下回到屬于她的房間。一進門就聞到淡淡桂花香,鏤空的雕花窗桕旁擺著上好的木制梳妝臺,光線充足,布置巧妙,梳妝臺旁還立著一架古琴。李渡什走近,手指撫在那古琴上,琴音輕靈悅耳,透著不尋常。
“孩子,你還記得嗎?你母親當(dāng)年就是在坐在這里教你彈琴。”李道宗看著女兒撫琴的身影,仿佛透過她能看到自己的夫人。
琴音立停,李渡什抬頭望向父親,好似做錯了事一樣:“女兒只隱約有一點點印象……”
“沒關(guān)系,你雖然得了失魂癥,好好調(diào)理,日后總會想起來的。你小時候,我還專程請閻立本大人教過你作畫,你看,這副就是你畫的。”李道宗且說且用手指向掛在北墻的《童樂圖》。
畫中是一個小女孩在追捕蝴蝶,幼稚的筆法算不上粗陋,但也算不上工致,可精美的裝裱,再加上堂堂郡王欣賞的眼神,不懂畫的人恐怕會把它當(dāng)成絕好的佳作。這幅畫就是父親多年來對李錦的情感寄托吧,想到這里,李渡什忍不住脫口而出:“您對錦兒真好。”
李道宗聽她此言,頓時感到無比心疼和心酸,不在父親身邊的這些年,不知她受了多少苦,才會有如此感嘆:“孩子,你以后一切有父親。”
房間正中放著一張花梨木幾案,案上壘著各種名人法帖,各色筆筒,并數(shù)十方寶硯,紫檀架上是一個官窯圓盤,盤內(nèi)盛著數(shù)十色的佛珠手串。
李渡什只覺得心頭一熱,倍受感動:“父親方才剛知道我喜歡參悟佛經(jīng),這就置了佛珠來,讓女兒如何是好。”
“好孩子,這么多年沒見,為父恨不得把你喜歡的一股腦全給你,這算什么。”
李道宗想多跟女兒親近親近,一天一夜都不夠,但看看天色已晚,又恐她一路勞累,想來日子還長,便道:累了一路,你適應(yīng)適應(yīng)環(huán)境就早點休息,有什么女兒家的事情就去問方姒,父親明天再來看你。”
“女兒知道了,父親慢走。”
李渡什終于舒了口氣。環(huán)顧四周,看到臥榻頂上懸著的湖藍(lán)色雙繡花帳,聯(lián)想到大姐侯書瑤的房間,那可是她從小非常艷羨的地方。但她一直覺得侯書瑤的房間脂粉氣太濃,相較而言,更喜歡這里的清麗。她側(cè)身坐下,從圓盤中取出一串佛珠,佛珠周身還散著淡淡的紫檀香。
鐺、鐺、鐺,一陣敲門聲響起:“我是方姒,渡什妹妹,你要睡了嗎?我能否進來?”
李渡什放下手中的念珠,打開房門:“還沒睡呢,姐姐盡管進來。”
“我來晚了,不過早時你肯定顧不上我,也沒什么好禮相送,這壇果酒是我親自釀的。”方姒說著就把酒放在案上。
李渡什客氣了兩句,打開酒壇,酒香霎時就布滿整個房間:“姐姐怎知我最喜歡喝果酒?”
方姒見她衣衫整齊,不像要睡的樣子,便自顧自的坐下來,從案上拿過兩個酒杯:“白天大家都在迎你,我也不愿湊熱鬧,晚上清凈,找你坐坐。”
“我在吐蕃的時候一直睡得很晚,姐姐來得正好呢。”李渡什湊近酒壇深深聞了聞,滿臉陶醉,接著端起酒壇把兩個酒杯挨個斟滿。
方姒一眼看到案上的佛珠,盤在手中:“渡什妹妹信佛嗎?”
李渡什淺淺的抿了口果酒:“愛讀佛經(jīng)而已。”
“不瞞你說,我也喜歡參悟佛經(jīng),想必我的事情你多少聽了些,對我來說算是個精神寄托。”
“原先在路上看姐姐冷傲的很,還以為很難相處,沒想到咱倆這么投緣,這杯敬你!”李渡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是俗人一個,今日與妹妹相交,只要妹妹不嫌棄就好。”
說話間,方姒又斟滿兩杯。一杯接一杯,兩人從生活喜好聊到童年趣事,再聊到生平經(jīng)歷。搖曳的燭火間,笑聲此起彼伏。夜色越來越深,她們一直喝到守在門邊的京令和京喜都不斷打起了哈欠。
李渡什趴在案上,眼神迷離,雙頰泛紅,方姒搖著她的胳膊:“好妹妹,來,陪姐姐再干一杯!”
李渡什擺擺手:“真的不行了,姐姐快……快饒了我吧。”
“你剛才不是說最愛喝果酒,怎么還沒喝完就……就倒下了?既然不喝了,那我可就要回去了。”方姒也結(jié)巴起來,踉踉蹌蹌的起身,打了個嗝出了房門。
李渡什沉沉的閉上眼睛,京令和京喜關(guān)上房門,頂著困意把小姐扶到床上,蓋好被子,也紛紛退下了。李渡什聽著人所有都走了,睫毛微顫,從眼角流下兩行細(xì)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