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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5271字
  • 2018-08-28 13:02:59

第二天上午,旱魃驅車來到了這個村落。他在昨晚已經得到消息,仲馗沒死,今早叫他來聽命。旱魃幾乎一夜沒睡。他躺在床上圓睜著兩只疲倦的眼睛翻來覆去的斟酌,仲馗將會給他一個什么樣的解釋,解釋他為什么再一次活生生的站在了大家的面前。這個死而復生的問題使旱魃既焦慮又興奮。焦慮的是,他不知道當他對仲馗已經心懷二心的時候,該用什么樣的態度面對他;興奮的是,他以為仲馗的現身完全是自己的功勞,他以為自己引蛇出洞的計謀得逞了。但接下來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他怎么樣才能既把仲馗送進了大牢,而自己又能全身而退。這個新問題費了他一番腦子,但種種辦法都想過了,沒有一個辦法是兩全其美、稱心如意的。說到底,他涉水太深,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其實,根本想都不用想,這個新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同歸于盡。但旱魃還沒這么深明大義,他既不想死也不想坐牢,于是事情陷入了死胡同,看起來一切都一籌莫展。天亮時分,旱魃終于支撐不住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十點一刻,旱魃推開了村舍的柵欄門。照例,一聽到腳步聲那條大黃狗又從狗窩里一躍而起,一看到陌生人,又兇橫的撲了上來,但依舊沒有狂吠,而是躍躍欲試的在旱魃的周圍轉了幾圈,然后又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狗窩。旱魃不屑的瞥了大黃狗一眼,徑直走進房子。他一進最里面的那間屋子,就看到仲馗正在和一個外國人(這個外國人是仲馗為他的女兒雇的貼身保鏢)視頻通話。一看到旱魃來了,仲馗便漫不經心的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稍等片刻。但幾乎是旱魃的腳跟還沒有落穩當,仲馗便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仲馗離開后,旱魃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永恒。此刻,永恒正一動不動的躺在火炕上,用羽絨服蒙著頭。

“永恒!”旱魃輕聲叫他。

永恒沒有動彈。旱魃略微等了等,又叫了一聲,永恒依舊紋絲不動。旱魃走上前,掀起羽絨服的一角,看到永恒正茫然無措的瞪著兩只烏黑的大眼睛,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從永恒踟躕不安的目光里,旱魃讀懂了無奈、彷徨、無助以及絕望眾多復雜的感情集于這對深邃的眸子里,使這個人正在被一種他難以理解的痛苦折磨著,痛不欲生。旱魃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永恒蒼白英俊的臉龐,懷著一閃而過的同情憐憫的心情回應著他無聲的詢問,他的神情似乎在問:“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太痛苦了,誰能救救我?”旱魃無法回答他的詢問,他也不愿回答。因為他如果愿意鄭重其事的回答這個無聲的詢問,說明他的人格已經與他的目的背道而馳了。但旱魃向來意志堅定,認準了的事就會勇往直前,絕不退縮。因此,他只是不動聲色的避開永恒可憐兮兮的目光,若有所思的頓了頓,然后把羽絨服扯起來,扔在了一邊。

“你知不知道斷背山死了?”旱魃開門見山的問。劈頭蓋臉砸向永恒的這個疑問句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便是又一次證明旱魃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一個人。他提到斷背山的死,就像提到隨便哪只小貓小狗的死一樣,語氣是那么生硬,神情是那么冷漠。

永恒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沒有吭聲。但旱魃隱約感覺到永恒的眼里閃爍著淚花,但再定睛細看,卻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到一雙深邃清澈的黑眼睛,炯炯有神,明亮的令人望而生畏。顯然,旱魃的這句話是明知故問。在資訊如此發達的時代,這樣的頭條新聞永恒不可能不知道,況且他還是事件的參與者。

今天一早,人們一打開手機,一條令全城市民一片嘩然的新聞便躍然眼前。這件事之所以如此轟動一時是因為在這座城市從未發生過這類駭人聽聞的事件。新聞是這樣報道的:

昨天凌晨時分,一輛白色的蘭博基尼跑車緊攆在一輛黑色的奧迪車身后,兩輛車以飛一般的速度在馬路上肆無忌憚的橫沖直撞,造成很多車輛的損壞以及司機的負傷,導致行人一陣恐慌。據稱,開蘭博基尼跑車的是玫瑰天堂的年輕掌門人,副駕駛坐著一位外國人;開奧迪車的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外國男子,副駕駛坐著一位年輕的本市小伙子,后面坐著一位中年男人。此男人也是中國人。目前,除了玫瑰天堂的當家人,其他人的身份暫時無法確定。據目擊市民描述,我市恪盡職守的人民公仆——警察——及時趕到,幾乎出動全部警力圍追堵截肇事車輛,卻未能抓住肇事者。據交通指揮中心的監控錄像顯示,最后這兩輛車一前一后拐進一個小胡同,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大約五分鐘后,白色的蘭博基尼跑車爆炸了,又隔了十分鐘,黑色的奧迪車在另一條胡同里也爆炸了。相關人士指出,這兩條胡同成T字型銜接。據法醫鑒定,在這起爆炸事件中,有兩人死亡。其中一人是玫瑰天堂的新任老板,另一人是坐在蘭博基尼跑車副駕駛位置的外國男子。警方對爆炸源和這起案件的動機尚未提供確鑿信息,有待進一步了解。

從媒體提供的視頻錄像資料中,旱魃一眼便看出坐在奧迪車副駕駛位置的就是永恒。雖然坐在后面的那個中年男人從視頻錄像中看不清楚他的臉面,但旱魃猜測那一定就是仲馗。因此,他剛剛對永恒提出的這個問題絕對是明知故問。然而,旱魃這樣做自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他此刻之所以要明知故問,是想旁敲側擊的讓永恒說一下昨天事件的來龍去脈,以便了解具體實情。不曾想,永恒竟然對此無動于衷。旱魃正要說什么,仲馗卻進來了,他便不吱聲了。仲馗帶著慣常的一本正經的表情,邁著均勻的步子,走到旱魃跟前,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難得一見的柔和目光看著他,對他說基于一切辛苦了。

‘基于一切’這四個字意義深遠,這正是旱魃期待的解釋,但卻難以令他滿意,或者不如這樣說,仲馗的這個含混不清的解釋讓他異常的惱火。因為善于玩弄文字游戲的人,一聽便知道這四個字說的相當巧妙,既涵蓋了一切,又撇開了一切,同時讓說話者免于詞匯量匱乏解釋不到位的尷尬,又讓聽話者由于模棱兩可、捉摸不透,時而感到一切明了,時而又感到一頭霧水,問問不得,不問又心癢難耐。旱魃之所以感到惱火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他又由于在仲馗面前習慣了唯命是從,因此既不能有疑問,也不敢有疑問。所以,他一感覺到自己的氣往上頂,就及時壓了下去,一感覺到心里不痛快,便立刻擺出一副恭敬到不能再恭敬的姿態,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垂下眼簾,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以掩飾自己不該有的憤懣表情。旱魃低著頭畢恭畢敬的回答說,這是他應該做的。仲馗滿意的點點頭,在旱魃的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這是一種獎賞的表示。然后他轉過身看了一眼永恒,立刻又轉過臉對著旱魃。他輕聲咳嗽了一聲,旱魃抬起頭,仲馗使了個眼色,旱魃便一聲不響的跟著仲馗走出了房子。他們一前一后來到那個小園子。兩個人面對著那棵干枯的杏樹并排坐在一堵矮墻上。

鉚釘所租用的這座村舍坐落在相對于谷底而言的最高處,也是村莊里的唯一一座相對地勢較高的房屋。因此,坐在矮墻上既可以俯瞰低洼處的一片平坦的菜園地,菜園地旁邊的一個汩汩流淌的山泉,山泉左側的一排聳入云霄的白楊樹,又可以遠眺重巒疊嶂的綿延群山和山麓附近的一片森林。此時,明晃晃的太陽高懸在東方蔚藍的天空,朵朵白云點綴在天際處,大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寒風勁吹,但卻不那么徹骨,當然也談不上溫柔。旱魃和仲馗都各懷心事,且心事重重。大黃狗不聲不響的從狗窩里鉆出來,無聲無息的蹲在他們的身后,就像一個忠誠的護衛。隔壁家的一只灰色的老母雞悠然自得的從他們眼前經過,一邊漫不經心的倒騰著兩只爪子,一邊用尖尖的喙啄食地上的人的肉眼一眼看不到的谷物或蟲豸。這只老母雞也許每天都會下一個蛋,因此主人在食物上對它非常慷慨。它看起來十分的肥胖,由于身體圓滾滾的,眼睛幾乎小的看不見了,但紅色的雞冠卻十分扎眼。

這只老母雞使仲馗和旱魃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往事。仲馗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兒時的生活,想到了故去的母親和父親。旱魃也想到了自己年邁的父親。他也養了兩只老母雞,但卻從來不舍得吃雞蛋,因為他想把雞蛋留給兒子吃。他聽人說,城里的雞蛋都是假雞蛋,便信以為真。老母雞、溫暖的陽光、遠山、凜冽清新的空氣、身后的村舍、四周的靜謐,這一切讓仲馗和旱魃突然意識到人世間原來還有另一種淳樸的生活,這種生活與世無爭,沒有傾軋、沒有勾心斗角、沒有爾虞我詐、尤其是沒有生命的負重和靈魂的不安,這一切如此美好,如此垂手可得,可他們卻毫不憐惜的拋棄了它,去追求另一種綿綿無期的苦役和辛勞。

“這又是何苦呢?”他們兩人都不由自主的捫心自問,“人為什么一定要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丟棄實實在在的幸福、踏踏實實的生活呢?粗茶淡飯有什么不好,為什么非要奢求大魚大肉?大魚大肉吃多了,除了換來三高疾病,還能有什么呢?到頭來,看著滿桌的美酒佳肴卻什么也不敢吃,什么也不敢喝?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何必呢?”

“我們追求財富,希望自己占有多多益善的資本,希望自己得到尊敬、愛戴和敬仰,希望別人能高看我們一眼,希望財富可以讓我們在生活中享有更多的自由。可是,”仲馗一臉愁容的想道,“可是,不擇手段、投機倒把使財富滾滾而來后,真的滿足了我們所有的要求嗎?財富真的給我們帶來了我們所需要的一切嗎?”他沒有答案,“我們占有財富,同時又被財富所占有。我們自認為人一旦有了錢,就有了想要的自由,殊不知,人一旦有了錢只會變得更加的不自由,更加的患得患失,更加的膽小如鼠,更加的懦弱無能。我們緊抓每一分錢,深怕別人覬覦我們的財富、嫉妒我們的富有,深怕被心懷不軌的人惦記、謀算。于是,我們一生都在金碧輝煌的環境里惶惶不可終日。是的,是的,我過的正是這種生活,雖然自尊心使我不愿意承認。”他越想眉頭皺的越緊,心緊縮的越厲害,“這樣的生活像風景優美的沼澤地,一旦跨進去,便越陷越深,越掙扎陷的越快,到最后……”仲馗的身體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他在游離的思索中猛然一下驚醒過來,在這冷颼颼的冬季,渾身冒出一身冷汗。他一邊擦額頭,一邊下意識的轉過臉看了看旱魃,只見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只老母雞,就像一尊泥塑。

“我為什么要把父親一個人留在故居,而遠走他鄉,為了一個心腸狠毒的陌生人奔波賣命呢?”旱魃在心里問自己,“因為我需要錢,需要生存的資本,需要尊嚴的底氣,需要被人認可,我想過更好的生活,我更希望讓父親能安度晚年。我想讓我的人生不被動,而是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可是,”‘可是’這個詞所帶來的生硬轉折點讓旱魃心里一顫,“可是,生存資本的標準是什么呢?尊嚴又需要多大的底氣呢?一個人在何種程度上才能被別人認可呢?什么叫更好的生活?什么樣的晚年才能讓父親幸福呢?擁有了自由選擇的權利又能如何?事到如今,這所有的愿望似乎都實現了,我有錢、有尊嚴,別人認可我,過上了想過的應有盡有的生活,似乎也擁有了自由選擇的權利。我可以選擇今天吃什么,不吃什么,穿什么,不穿什么;但我卻不能選擇今天做什么,不做什么,和什么樣的人交往,不和什么樣的人交往。”想到這里,旱魃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下,“是的,結局多么令人心碎。真相就是我什么都沒有得到,什么都沒有改變,也什么都沒有實現,所謂的愿望只是荒誕的夢境。事實上,我失去了實實在在的一切,這一切就是愛和至善。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的身體是不自由的,我的精神是不自由的,連我的靈魂都一直在負重支撐。我連這只老母雞都不如,對人類而言,它至少奉獻了自己的雞蛋,在將來的某一天也會獻出自己的雞肉;而對這個社會來說,以前的我一無是處、現在的我更是百無一是。”這便是仲馗看旱魃時,旱魃正在沉思的內容。

正在這時,鉚釘提著一只肥大的野兔回來了。他一大清早便跑到仲馗和旱魃剛才望見的那片森林里去抓野兔了。他的出現把兩個沉浸在沉思默想中的人拉回了現實。仲馗看了鉚釘一眼,然后用力的咳嗽了一聲,好像在埋怨自己剛才的走神似的。旱魃也看了鉚釘一眼,他對他點點頭,卻沒說一句話。大黃狗一看見鉚釘便站起來,跑過去,撲到他的身上,親熱的在他周身嗅來嗅去。鉚釘左手舉起野兔,笑嘻嘻的用右手拍了拍大黃狗的頭,把它趕下身,走進了屋。鉚釘一進屋,仲馗便恢復了該有的面貌。而且他也想起了他叫旱魃出來的意圖。

“旱魃,”仲馗用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想必你也知道,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至于原因,那是事件本身的因素,事件外的人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他認為現在有必要對自己的死而復生做個簡短的解釋,于是說道,“因此,無論是對于我曾經為什么會死,現在為什么又活了過來,我不想做過多的說明。這已經是既定事實,我希望你面對現實就好。”

旱魃知趣的點點頭,沒有多話。

“有一批貨這一兩天要從墨西哥過來,你負責把這批貨賣出去。”仲馗再一次滿意的點點頭,然后接著說,“但有個要求,每次做交易的時候,你必須帶上永恒。但你只能讓他旁觀,絕不能讓他插手。而且,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你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那些貨究竟是什么東西。”仲馗清楚永恒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在和一幫什么人廝混在一起。

旱魃雖然對這樣的叮囑有些疑惑,但他非常謹慎,并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而是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聽著,看起來像以往的任何時候一樣,沒有絲毫異議。仲馗的話音一落,他便及時點點頭,自然而然的裝出一副俯首聽命的樣子。其實,這種樣子也不是裝出來,而是他在權威人士面前不自覺體現出來的一種奴性態度。

“好了,你回市區吧。”仲馗又嚴肅的說,“把永恒也帶上,一定要好好的看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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