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3980字
- 2018-07-18 20:47:41
旱魃這個幾乎沒有感情的漢子與其說不善言談,不如說不愿成天信口雌黃、廢話連篇。在他的性格中有這樣一個千金不換的特點,是因為當他背著背包決定遠離家鄉去闖蕩社會時,臨行前,他的父親,一個慈眉善目、忠厚老實的老鰥夫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孩子,咱們家家徒四壁,你是知道的。我原本想即便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書,但你實在是不愛書本只愛流浪,我也拿你沒轍。強扭的瓜不甜,不愿聽話的孩子管也沒用。所以你聽著,父親沒什么好送你的,有幾句話想對你說。年輕人出門在外,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但不管遇到任何挫折,不要抱怨,平靜的應對。怨氣沖天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只會讓原本已經足夠糟糕的事情變得更糟;打工賺錢,初出茅廬不要眼高手低,手底下有合適的活就干。千萬不要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靠借貸為生;你伺候的老板如果為人正直、說一不二你就踏踏實實的給他干,假如老板圓滑狡詐、出爾反爾、吹毛求疵咱就不給他干,你掙他的工資是不假,但你也付出了于他支付給你的工資而言雙倍甚至于多倍的勞力,你們雖然是雇傭和被雇傭關系,但在人格上你們是平等的,所以不要覺得自己身份低賤就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給別人做事要少說多做,多聽多琢磨。沉默是金這四個字該刻在你的額頭上,照鏡子的時候也好隨時能看見它,以便時時提醒你不要信口開河、胡言亂語。嘴巴雖然不單單是用來吃飯的,也是用來說話的,但談話有一種魔力,它會讓你不知不覺泄露內心的秘密,導致事后追悔莫及。而且,以我的經驗看來,講大話的人從來不辦實事,而那個干實事的人從來不講大話;與人相處要一視同仁,不巴結權貴,也不鄙薄貧賤,有句諺語說得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摸透命運的軸輪是怎么旋轉的;得幸的時候要謙卑低調,倒霉的時候要平心靜氣,好運雖然不常有,但壞運也從來不會持久。好了孩子,要說的話還有一籮筐,如果我一直這樣喋喋不休,而你又礙著孝道的情面不愿打斷我,那么,你今天就走不成了。好了,去吧,人生的路是好是壞都是個人走出來的,道理雖亙古不變,說出來容易,聽起來也簡單,但遵照著做起來卻很難。去吧,去吧,但愿我這些話你能盡力做到幾條。”
的確,對于父親的這堆叨念,他只做到了一條,那便是沉默是金。因此,認識旱魃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子,但了解他的人卻無不知道,這個從來不會輕易開口的男子一旦說起話來卻擲地有聲、字字珠璣,讓人不可辯駁。而永恒便在這次談話中感覺到了旱魃每一個字的分量和貫穿始終的那種逼迫性的沉甸甸的語氣的重量。因此,談話結束后,他的心情異常沉重。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躺了一下午。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而且在數次的嘔吐過程中幾乎把胃里積存的所有食物都倒空了,今天也一天沒有吃飯,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餓意,只是感到排山倒海般的壓抑、憋屈和苦悶。
“這究竟是什么世道?”永恒雙手交叉放在腦后,目不轉睛的盯著天花板,對他臆想出的看不見的對話者提問,“男人喜歡男人!如果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這個世界不就亂套了?我對男人可不感興趣。我只愛她。”他想到了一世,但最后見她時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他似乎又一次親眼看到她不顧一切的撲到另一個男人的懷里。“哎!我愛她有什么用?她已經是別人的愛人了。也許她已經把我忘了。遺忘很簡單,無論是人,還是一件東西,只要不經常在眼前晃悠是很容易被遺忘的。記憶是對過去的緬懷,而遺忘是對未來的憧憬,讓別人去遺忘吧,我只保留記憶,因為沒有她的未來是談不上幸福的,既然談不上幸福,又何必要憧憬?多么凄涼的人世,多么艱難的抉擇!難道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嗎?除非我離開這里,要不然我就必須聽旱魃的話,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平時他只要大聲說一句話,我就膽戰心驚,現在他既然當面對我提出了要求,我又該拿什么勇氣去拒絕呢?不知道為什么,在他面前我提不起勇氣。哎!可悲的命運,痛楚的生活!也許我應該離開這里。但離開這里后我又能去哪里呢?在這個世界上什么地方的人不會苦苦的為難別人?什么地方的人心眼不壞?世界上是否有這樣一個只有快樂而沒有痛苦的地方呢?如果有,即便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我也要去那里。但從來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一個所在,那么一定是沒有了。哎,一個遍布蒺藜的世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活著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情呀。”
這時,他想起了云韻給他的那張銀行卡以及對他所說的那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也就是這一刻,他就像溫習功課一樣在腦海里又把那些話過了一遍,他試著努力思考這一番話的深遠意義。思來想去后,他雖然覺得云韻說的話很有道理,但卻依舊不能下定決心離開這里。他甚至于對是否應該離開這里并不是踟躕不定、猶豫不決,而是再三考慮后,根本就不打算離開這里。
“不,我不能離開這里,離開他們我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他對自己說,“如果旱魃沒有騙我,云姨的處境真的那么糟糕,我為什么就不能為云姨做點犧牲呢?我愿意為她犧牲一切,她畢竟對我很好,我有理由回報她的恩情。可是,如果我答應了旱魃……我又如何面對我一生的至愛呢?我可以拿自己的生命起誓,除了她我誰也不愛。她是別人的愛人又怎樣?這依舊不能妨礙我去愛她,我愛她是愛她的靈魂,愛她有別于任何人的這個獨一無二的人,愛她的微笑,愛她的聲音,愛她的步伐,甚至于愛她的冷漠寡言。哦,誰也不知道我有多愛她,也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我的靈魂深處究竟如何刻骨銘心的依戀深愛著那個女人。我是那么瘋狂的迷戀著她,把她看的比我自己的呼吸都重要。這樣的我,如果答應去和一個男人交往……不,不管怎么樣我都受不了。不,我絕對不能這樣做。與其這樣做,我寧愿自殺。”
當自殺這個動機出現在永恒腦海里的時候,他突然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直愣愣的盯著前方。“多可怕的想法呀!”他驚恐的想道,“生活能把人逼成什么樣啊!我這樣年輕,而且對生活一無所求,腦海里卻會冒出這種驚為天人的想法,太可怕了。有誰會想到,我會因為被別人愛慕而陷入如此進退兩難的處境,簡直生不如死。命運賜予我嬌美的容顏,本來是對我的垂青和眷顧,可現在它卻給我帶來了難堪的禍患,早知如此,我寧愿長的丑陋不堪,不被人重視,這樣至少能活的平靜安穩些。優點在不適當的時機也會變成缺點,而缺點在有利的條件下也會變成優點。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絕對的錯誤,一切都是瞬息萬變的人心使然。可自尋短見又是多么懦弱的表現啊。”
思忖了片刻后,永恒走下床,皺著眉頭,咬著大拇指,在地上踱來踱去。隨后,他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徑直走出房間,來到旱魃房間的門口。他在門口猶豫了幾分鐘,然后輕輕的敲了敲房門。
“不是告訴過你們,誰也別來打擾我嗎?”房間里響起旱魃怒火中燒的聲音。
“是我,”永恒怯生生的說,“我想和你談一談。”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看起來氣定神閑的旱魃出現在門口。他先是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永恒,然后退讓到一邊,讓永恒走進房間,隨即又關上了房門。
“怎么?你想和我談什么?難道是你想通了,答應……”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答應會怎么樣?”永恒果斷的打斷了旱魃的話。但話音一落,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震驚,他不敢相信剛才的那句斬釘截鐵的話是自己說的。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說錯了話,冒犯了旱魃,觸怒了這個暴躁的漢子。由于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感驟然來襲,他的臉色一下子變的毫無人色。
旱魃嚴肅的一言不發的看了看永恒,他嚴酷的神態和銳利的目光讓永恒心驚肉跳。他覺得暴風雨就要到來了,電閃雷鳴已經迫在眉睫,他仿佛感覺到孕育著一場暴風雨的狂風勁吹著自己柔嫩的臉龐,似乎看到常常使滂沱大雨傾瀉如注的云靄重壓在自己的頭頂,他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睛,耷拉著肩膀,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夾帶著偌大冰雹的狂風暴雨蹂躪和摧殘自己。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種沙啞卻溫柔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他聽到旱魃用親切而平和的語氣說,“不答應就不答應,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沒有為你設身處地的著想,是我不對。不過,我們正在籌劃開一間酒吧,你知道,好的酒吧就需要好的調酒師。據我所知,玫瑰天堂有個調酒師非常出色,我希望你到那里跟他學習一段時間,等你掌握了豐富的酒水知識和熟練的調酒技術后,我們的酒吧就正式營業。永恒,你還年輕,應該學點安身立命的本事。調酒在餐飲業也是一門不可或缺的技術,技多不壓身,相信我,學會它對你會有好處的。”
永恒沒想到對于自己的拒絕旱魃不僅沒生氣,而且為他考慮了新的營生,因此,他抬起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旱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那么,這個請求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旱魃用和善的目光看著永恒的眼睛問。他的嘴角掛著一絲別有用意的微笑。
永恒茫然的點點頭。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推著他的肩膀,讓他身不由己的在原地轉個幾圈似的,他覺得自己有點暈頭轉向。
“好了,出去吃點東西,我知道你一天都沒有進食。吃完飯后,簡單收拾一下你的日常生活用品。明天你就要離開這里去玫瑰天堂學習調酒了。那邊會給你提供住的地方。你暫且要離開我們大家一段時間了。不過,我們會時不時去那里看你的。不用擔心,我們還是會經常見面的。我相信,憑你的聰明好學,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學有所成而回到我們這個大集體的。”旱魃用溫文爾雅的語氣又說。
永恒神思恍惚的走出旱魃的房間,不知道是怎么挪到餐廳的。他像個木偶一樣坐到餐桌旁,對彎刀和鉚釘向他投來的疑惑而好奇的目光置若罔聞,他們就坐在他的對面,而他視他們的存在為空氣。
“我還是被他巧妙的打發到了斷背山的身邊,”這時永恒已經完全清醒了,不禁想道,“我怎么會稀里糊涂的答應他去玫瑰天堂呢?這不是羊入虎口嗎?萬惡的人心,他出賣了我。看來從今往后,我要留個心眼了。”
沒錯,旱魃深知反其道而行之方可顛倒乾坤的道理。于是,就像誘拐兒童的人販子為了取得孩子的信任,便先給孩子幾顆糖吃一樣。旱魃選擇了與其有異曲同工之處的伎倆,即以退為進。他不動聲色的做了讓步,又假意為永恒著想,便不費吹灰之力把這個年輕人引誘到了自己為他設計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