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找到我，想必也不會忘了北冥泉吧？你要如何讓北冥泉投于你？畢竟我已與你合作，而我逼死了北冥王......”想到那個鐵骨錚錚、為報仇殺紅眼的男人，東袁洺就覺得無比郁悶，遇到這種不管不顧、一根筋的人最是無奈。
“這個我會處理好，并且不會讓北冥泉秋后找你算賬。”換言之，免了你的后顧之憂，不會讓你我合作之后，放任北冥泉讓你處于隨時戒備狀態。
東袁洺深深地看了墨雅一眼，對方還是一如既往自信又清冷的樣子，繼續問道，“你的實力較之東袁清如何？”
實力，問的不僅是智謀機變的能力，是運籌帷幄的本領，更是一旦開戰，能硬碰硬的、絕對的軍事力量。
如他所想，南凌大軍必定還完好無損，根本不存在她有意撒布天下、迷惑世人，最主要是迷惑那人的謠言：“南凌瘟疫軍中橫行，軍力大損，自古未有......”
“我、云容、靈雅、東袁珣、殷瀟、北冥泉還有你，會比不過東袁清和殷蓉嗎？”
原來東袁清有恃無恐，是有那惡毒的殷蓉舉幾乎全國之力在支持著他，連西嶼都卷進來了......
看來大戰一觸即發，這風雨欲來的亂世也該結束了......
東袁洺心中速速粗略盤算了雙方各自的兵力，有些不解，“如果沒有我，以我的區區幾萬兵馬，想必以你們現有的能力，也足夠對付他們，那何必要......”何必要拉上我？不，準確來說，是何必要給我這一次生的機會？
“我不僅是給你這一次機會，”墨雅望向他，她慧質蘭心，聰敏過人，自然是知道東袁洺未問完的話，余下是什么。
東袁洺只覺得一雙似乎包容著天下至善至美的眸子淡淡望了過來，眸中星光閃耀，似要照耀這人間黑暗，隨后，輿圖前，真誠而又清越的聲音響起，“更是給你手下幾萬兒郎們一次生的機會！”
她緩緩走過來，定定地望著他，“我不想萬人無辜犧牲，如果爭奪天下的過程要以更多的人命與鮮血去祭奠，那爭奪天下又有何意義？只為了一己私欲嗎？不，我只想創造一方樂土，天下一統的樂土，再沒有征伐，沒有虎視眈眈，沒有詭譎，沒有流離失所，百姓們安居樂業，把日子過好就行......不用擔心這將至未至的腥風血雨，不用害怕今年播種、明年鐵蹄盡踏的白白勞作......雖然路上總需要有人犧牲沒錯，但在實現這些面前，如果自己可為卻不為、可阻止卻不阻止地任憑沒必要的犧牲‘犧牲’，那我會寢食難安......”
東袁洺深吸一口氣，在這大道義面前，他的自尊似乎被撕扯得七零八碎，至少他從沒想得如此高風亮節，他從來想要的只是那權傾天下、萬人之上的私欲，而在走向這條路上的犧牲，與他何干？總要有人犧牲的，不是嗎？何必值得同情？犧牲的人不也是為了自己的欲望？
可是現在，他完全想錯眼前人了，他原以為這位翻覆南凌、志比男兒的公主也不過是為了那一己私欲，那振臂天下的權欲......
喉嚨突然有些澀，他聲音微微沙啞，“公主既想天下一統只為百姓有個安居樂業之所，想必也知千古基業難續，‘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即使公主做得到，后世又不知如何掀起腥風血雨，百姓照樣......”
“我非不死之身，也無法預測后世。”墨雅打斷他，又一字一句肅道，“但是，我總要盡我能力去實現，才知有無可能......”
話語里有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執著，有千斤重量，無論歲月幾經沖刷、無論萬人如何阻擋，也絲毫不移。
“啪、啪、啪”
東袁洺拍掌，由衷感慨道，“公主之心，在下佩服。”
“如若天下一統，你可以繼承東袁基業，這是我許諾你的。”如她前面所言，這一方土地就給你吧，末了，又補充一句，“只不過不能全數歸還。”
東袁洺訝異地挑眉，“哦？我以為，公主保我不死，已是對我目前兩難處境的最大幫助。”
“東袁千年基業，我又何必插手呢？自然是要交給明主的。”墨雅淡笑。
“那不是與天下一統背道而馳？”
“到時我自有兩全辦法......”
交給明主，不是明君......不能全數歸還......
東袁洺也揣測出墨雅話中意思，隱隱猜到她說的兩全辦法是指什么。只不過，他深知，保他不死亦是危難之際出手相救，當千恩萬謝了。更贊他明主、要許他一方土地.....
無論那方土地是否完整，他都已然是得盡了便宜不是嗎......可不能再賣乖了......
“最后一個問題，我手上這幾萬人馬，原是跟著大皇子的，如今大皇子行蹤不知，要聯合南凌北冥‘造反’，我不確定他們能否全力以赴。”想到這幾萬人馬，東袁洺有些為難，其實他說得算是委婉，他更想說得是，不確定他們能否應戰......臨陣倒戈，可能還投奔新王上？
“湛皇子呀......后日你就能見到他了。”墨雅淡淡道，眼底慧光一閃。
東袁洺大駭轉頭，心中苦笑，自己怎會不輸呢？方方面面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都在她的聰明權變里。
墨雅似看穿他心中所想，笑笑，并不想白領這個功勞，解釋道，“珣皇子將計就計讓他離宮，并且在東袁清的死士下，安排湛皇子偷偷詐死，騙了東袁清，讓他以為名正言順繼承東袁大統的大皇子早死了，這才敢動手......”
雖然隱約知道東袁湛私自離宮消失，有東袁清的手筆，但東袁清偷襲、東袁湛詐死這層變故，東袁洺自然是不知道的，現在，他想，只怕除了東袁清、珣兩人，王宮所有人都覺得大皇子是了悟紅塵、遁入空門了吧......
詐死......好一招引蛇出洞。
墨雅玩轉著手中狼亳，突然試探性問道，“皇子不怕湛皇子回來，日后大權落到大皇子手上嗎？”
“哈哈哈......”東袁洺仰頭大笑，搖了搖頭，“世人有把高位當寶者，也有視如糞土者，想來大哥是后者，我又有何擔心呢？就算是東袁珣，我也不擔心。”
雖然他可能比自己更適合高位，但往往就有人愛美人不愛江山，往往就有人不囿于深宮高墻，只愛江湖自由自在的風......而自己也是現在才看清他，怪不得他總說，“三哥我從沒想過做你的敵人”、“我要與你爭什么呢？”......
他一直都只是自己假想的敵人，也以至于自己忽視了那真正沉睡的猛獸的反撲。
“皇子如此通透，墨雅欣慰。”
莞爾一笑，墨雅抬腳就要走出營帳，突然，她卻手指一拈，運力指上，手中狼亳直直向東袁洺方向射去。
“啊！——”
一聲慘烈的尖叫自黑夜里劃過，東袁洺微抬的手緩緩放下，將招式壓下，緊抿的唇緩緩松動，“嘩啦”一聲帳外把守的十余士兵匆匆持劍掀簾進來，拔出亮晃晃的軍刀，捉拿剛尖叫的刺客。
卻見帳中一位小廝打扮的青年，負手而立、神情淡然，明明穿著小廝衣服，卻感覺十分雍雅尊貴，而他們的主將安然無恙，正低頭盯著地上的小廝，神情陰沉，目光陰寒得像射出冰一般的刀子，地上的小廝捂著胸口面如死灰、奄奄一息，想必剛才那聲尖叫便是出自他口。
士兵們再看時，卻發現，那插在胸口上的致命武器，居然是一支筆？
“皇子行軍備戰雖勞累，也別忘了提防著身邊人。”
清冷的女聲響起，士兵們猶在暗驚這大營何時闖進女子？聞聲偏頭一看，但見那站著的小廝，雙眸掃一眼看過來的士兵，士兵們只覺得那雙眼睛極美卻又極具威懾力，硬生生讓人不敢褻瀆不敢靠近。
“好了，我也要走了。”墨雅淡淡道，隨即抬腳就走，雙手負在身后，步履從容優雅，好像逛大營跟走自家后花園一樣。
士兵們竟一時愣住，想欄又不敢攔，為首的高個子士兵立馬反應過來，眼看著小廝要邁出帳了，忙請示東袁洺，“皇子......這？”
“隨她。”
東袁洺語調冷淡，也不看墨雅，眼睛卻盯著地上刺客一動不動，那只筆雖沒有任何鋒利之處，卻能在隔著帳子的情況下，破布而出，直抵心脈，一招斃命，絲毫沒給對方反應和抵擋的機會。
半響，東袁洺才將目光移到帳外，心中暗驚，原以為墨雅只是深藏王宮、經世治國的無雙才女，沒想到，南凌大公主的武功竟也如此高強。
看來，這對姐妹，的確有意思。
“叫玄鬽”東袁洺一邊吩咐，一邊大步跨過地上尸體，往軟榻上一趟，喃喃道，“看來是要好好理理身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