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治天下者也……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方欲遣兵北逐群虜，拯生民于涂炭，復漢官之威儀，慮人民未知，反為我讎，挈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諭告：

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于中華，背我者自竄于塞外。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太祖北伐檄文

“咕嚕咕嚕……噔！”錦繡頭往下墜，身子側內翻，摔落騾車，第一落點在騾車行駛的軌道中間，未幾，不由地疼痛翻身，滾落蜿蜒狹小的山路。

無論如何都要雙手抱頭，是她陷入冗長昏睡前最后的意識。

差一點就要輾壓錦繡的騾車，仍舊身負使命，疾速奔向未知的前方，車上的方大凄絕不歇，已入肝脾，“大太太……”

草木高懸，遮天蔽日的絕塵幽谷，景象奇特，山谷形狀葫蘆，谷內小雨谷外晴，壁立兩側似畫如雕，上接無名飛瀑的溪水，潺潺流淌，里面怪石嶙峋。

一個被樹葉和泥土覆蓋的男子，五體投地，匍匐在谷口，小心地逐步動彈，從手指頭開始自檢身體，看有無骨折或其他傷勢，才掃開樹葉和泥土，探出頭來，脖子轉動響“嘎嘎”。

灰頭土臉的男子神情狐疑，水流濕，火就燥，似必相感應，加上無數次戰場廝殺累積的經驗，熟讀兵書、苦苦思索的努力所培養出來的直覺，在聽到山谷上方的異動時，他已經提前意識到躲閃。

果真天降橫禍！躲不過？

男子徐徐撐手爬起，遙望小樹下的一泡屎，轉身盯著布滿青苔的怪石，若有所悟：掉到溪水里他不用活了，掉到那泡屎里，他不太想活了。

半刻鐘前，他舒服地拉完一泡屎，用柔軟的廁紙擦凈。漢朝時期紙張發明面市，但人們沿用廁籌石塊瓦片等，處理便后的清潔，元兵入侵中原后，蒙古大員并不認為寫了字的紙有什么大用，從此消費觀念發生變化，有了廁紙；

而后褲子也不提，順便剝褪，邊走邊脫衣裳，準備到小溪洗澡，走到一半路脫了一半衣裳，猝爾被山上掉下來的物體，砸了個結實，掉地砸出窩。

意外發生得太快，他甚至不能迅速下蹲，雙腳并攏、雙臂抱膝、頭部下俯，盡量降低身體的高度，以減少傷害。

男子拍打臉部和頭上的樹葉、塵土，踱回到剛才爬起時，從他身上咯噔滑落的天降物體——枝葉茂盛的大小斷落樹杈和一抔腐爛草泥下，似乎是個婦人，雙手抱頭，面部傾地，雙腿無依歪倒，發髻披散為亂草，身上大幅的血塊，與樹葉、泥土一起凝結成蛹。

他輕松觸碰婦人身體，溫度未冷；想拉開婦人的手，看清楚她的模樣，婦人的手抱得死死；又扳正婦人的頭部，細細感覺，她鼻間的微弱呼吸……山谷壁高數十米，即使中途有懸樹緩沖減力，婦人是怎么活下來的？

息跡靜處的山谷，別無異樣，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男子漸漸活動開手腳，既然頭部無損身子完好，脫掉余下的衣裳，繼續下溪洗澡，就不追究婦人把他砸地的過錯了，橫豎婦人離死不遠。

清澈淺溪濯我塵，“汩汩汩”男子潛身洗完澡，冒出溫度適體宜人的水面，躺坐在溪水中一塊大的平石上。

流水不間斷，須臾拂開他烏黑的長發，驚露整張英拔臉孔，天庭飽滿，面如冠玉，目若懸珠；倏忽蜂涌，為他擋住春光。

此髦彥星辰，和谷口的晴天熠熠相伴，愜意地享受難得的安逸時光。

洪武三年正月初三，上命右丞相徐達為征虜大將軍，浙江行省平章李文忠為左副將軍，都督馮勝為右副將軍，御史大夫鄧愈為左副副將軍，中山侯湯和為右副副將軍率軍往征沙漠。

分兵為二道：一令大將軍自潼關出西安搗定西，以取王保保(即擴廓帖木兒)；

一令左副將軍出居庸關入沙漠，以追前朝余孽之主元王，使他們彼此自救，不暇應援；

料遠在沙漠的元主，想不到下民漢軍敢親自殺上門，定打它個出其不意。

并命大同指揮金朝興、大同都督同知汪興祖(其人本姓汪，乃張德勝養子，又名張興祖)等，先期進攻山西、河北北部元軍，吸引元軍注意力，策應主力作戰。

二月二十五，金指揮攻克東勝州(今內蒙古托克托)。

三月二十三，汪同知攻克武州(今山西五寨)、朔州(今山西朔縣)；二十九日，征虜大將軍率師進抵定西。

大將軍令協同遠征甘肅的鄧左副，率兵奮戰之余，主持招降吐蕃、烏斯藏諸部。

男子隸屬去年即洪武二年，置于中都的鳳陽衛所，受命而行，趕往前線隨鄧部參與招降。

風景依舊，無人打擾，除了那個婦人，以及在她旁邊的，一塊不明凸狀物——平躺時打眼望去，有些突兀。慵懶顧盼的男子攏直頭發，昂首起身，走到婦人的墜落地。

撥去覆蓋在婦人身上和附近的樹杈、腐葉落泥，赫然出現另外一個趴窩男子，已經命斃當場。

星辰男心中一凜，擴大搜索至確認，谷中再無他人。因連日小雨，泡軟了靠近谷口的土地，與厚厚的腐葉積成小煙泡，極易陷進，而婦人墜落，帶來山上大量的樹葉、斷杈與落泥覆蓋，這也是他剛才被砸趴窩，和沒發現命斃男的主要原因。

命斃男一副庶人底層打扮，破爛草鞋，補丁粗布裳褲，塞得半滿的草絨老襖，只是袷衣腰部有很多皺褶，頗似方便上馬下馬的元人“質孫服”改版。

漢民的衣裳襖子盡長、盡寬、盡大，合身得來飄飄若仙自有風姿，一顯華夏民族的華服之美儀，可以沒扣子沒腰帶，束塊布綁個結，絕無收腰皺褶；

更者，衣裳大點，夠穿幾年幾代，即使衣裳全爛了，也能多幾片碎布，納鞋制襪，給小孩當尿布不是。

星辰男重新滌凈手腳，猛甩幾下抖干，徒手抹掉身上的點點水珠，穿好衣裳鞋襪，取下掛在樹梢的黑鴉札甲披戴，就夾鐵制有棱邊的大檐斗笠盔在腋下，束起濕發，出了谷外喊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