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魚貫而入，訓練有素，身上絲毫沒有那種市井門戶的小氣，反而像是見過世面一樣，面對如此佳肴，也沒有人露出貪婪癡饞的神色，反而是有條不紊的端著呈裝精美菜肴的托盤，一道道擺放在桌上，動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不得不說，望春樓的席面果然不同凡響，光是看著，都叫人直流口水，只可惜，這樣難得的美味，卻注定是吃不到口中。

正當眾人落座準備開席時，一仆婦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撞翻了正要上菜的小丫鬟，一時間西花廳里亂成一片，哪怕被碎瓷片劃傷了腳，這仆婦也沒有停下來，連滾帶爬的進了廳里，口中還大叫著“老爺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溫氏當即變了臉色，立馬站起來罵道：“你這老婦，胡謅些什么，老爺和夫人都好端端的在這呢，你怕是瞎了不成，頂好的日子里盡說些喪氣話，看我不叫人打爛你的嘴。”一時怒不可遏，恨不能當場撕了她。

溫安和見這仆婦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料想定是發生了什么，否則也不至于讓她如此慌亂，口不擇言，但如今也只能選擇先安撫住親娘，“娘，您先別著急，且聽她說說，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再責罰也不遲。”

溫老爺也暗戳戳的將炸了毛的夫人拉住，“是啊夫人，先別著急，安和說的在理，先聽她說說發生了什么。”

溫姜就坐在姨母身邊，哪怕是氣急了，溫氏也沒舍得松開溫姜的手，而溫氏的兩個嫡親女兒，好似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尤其是暖薆，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夾了塊櫻桃肉，嗯～果然是人間美味。

眼見著姨父和表哥勸說不成，姨母的急脾氣上來了，誰勸也不好使，除了……，見此情形，溫姜便說：“是啊姨母，你先別急，莫要因此氣壞了身子，許是真有什么大事，才叫她如此驚慌，您先坐下來聽聽，也好拿個主意。”

溫氏這才坐回去，卻還是冷著張臉，“說說吧，姚二家的，出了何事叫你如此沒了分寸”。那樣子，大有你說不出個一二三，今天就別想好過。

興許是太過肥胖，又跑的太急，姚二娘子氣都喘不勻，咽了咽口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說話還不利索，“回，回夫人的話，是蕪園那位，怕是不行了，奴方才去送飯，在小佛堂門口敲了半天也無人應答，便偷著扒開條門縫，見著那位夫人倒在地上，奴以為是經書念久了體力不支，便壯著膽進去。”

說完又趕緊解釋“夫人您是知道的，那位夫人脾氣古怪，沒得允許誰也不準踏進佛堂半步，奴只是一時著急，這才逾越的，可，可奴進去后才發現……”

姚二娘子仿佛看見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渾身顫栗，連帶著臉上的肥肉都在抖動，“血，是血，好多的血，許是倒下時撞上了桌角，那位夫人的額頭上破了一個大窟窿，血淋淋的，奴實在是太害怕了。”說罷便放聲大哭。

一時間西花廳里都是姚二娘子的哭聲，溫氏下意識的看向溫姜，眼見著她臉色煞白，血色全無，仿佛失了魂的人偶，“軟，軟玉啊，你怎么了，你可別嚇姨母啊！”

此時溫姜耳中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清，滿腦子都是那句“那位夫人額頭上破了一個大窟窿”，難以置信，怎么會這樣？走馬觀燈似的，腦海中莫名閃現了對母親為數不多的記憶。

在溫姜的記憶里就沒有過父親，那時候年幼無知的問母親:“父親去哪了，為什么不來看我”，當時姨母堵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問，而母親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轉身離開，回到了那個四方的小佛堂里，叮叮當當的木魚聲整整響了一個晚上，一聲聲都像敲在了她的心里，小小年紀的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沉重，從那以后，溫姜再也不敢在母親面前提起父親，直到現在，母親那別有深意的眼神還在記憶里揮之不去。

在溫姜的眼里，母親好像總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小小的溫姜，從母親的眼中看到了痛苦，留戀，以及仇恨。

那些東西沉重到即將壓胯她那小小的身軀，所有人都在對溫姜說，她的母親很愛她，可溫姜覺得，母親更愛的，是父親，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

在小溫姜的眼里，除了母親的眼神，佛堂是另一個讓她覺得沉重的地方，所以從不肯踏進半步，甚至不肯靠近，哪怕那里面有她的母親。

哪怕不曾親近，卻仍在，可現在……，溫姜不敢相信，多么希望那不是真的，人家都說悲傷到了極致就是沒有眼淚的，溫姜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著姚二娘子走去，“你方才說了什么，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你再說一遍。”聲音里是止不住的寒意，凍得人直打牙顫。

許是溫姜模樣太過駭人，溫氏一時也被鎮住了，轉過神想拉住溫姜，卻怎么也拉不住她，不知道溫姜那瘦弱的身體是哪里來的蠻力，“軟玉啊，軟玉，你別嚇姨母。”隨即又叫了聲“安和快攔著點。”

溫安和也顧不上什么男女之別，溫姜的樣子明顯不對，“表妹，失禮了，”他一把抱住溫姜，鉗制住她，不讓她再上前分毫，溫姜則是不停掙扎“放開我表哥，放開我，”可溫安和不為所動。

溫姜又轉頭向溫夫人求助，“姨母，她瘋了，你聽她說了什么胡話，這不是真的，姨母，你快把她趕出去，把她趕走……”聲音儼然歇斯底里。

偏生姚二娘子還補了一句：“蒼天可鑒，奴說的句句屬實，若有半分虛言，天打雷劈。”

“啊……不，你住口……”溫姜雙眼通紅，捂著耳朵大叫一聲，氣閉了。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作死啊！”溫氏一巴掌拍在了姚二娘子的腦袋上，“少說幾句能死嘛，看你做的好事，還杵在這里做什么？夭壽了。”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出了這樣的事，溫府上下亂成了一鍋粥，只能由溫安和先送溫姜回去，溫老爺和溫氏匆匆帶人前去蕪園，竟沒人注意暖貞和暖薆這兩姐妹，西花廳里安靜下來，只聽得見咀嚼食物的聲音。

暖貞看著身邊的妹妹，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出了這樣的事，你竟還吃的下去。”倒是有些佩服她如此沒心沒肺。

暖薆則是翻了個白眼，哪怕是親姐姐，懟起來也毫不留情，專往人心里扎刀子，“這樣好的東西不吃進肚里，豈不是可惜，若不是托了溫姜的福，娘親會舍得在你我的生日宴上定這樣一桌席面么，只可惜，兒的生辰變成了娘的祭日，往后爹娘更會覺得她可憐，此時不吃，怕是日后連掉在地上的都不配有了。”說著更是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索性現在爹娘都顧不得了。

而暖貞的視線，則是停留在被踐踏的不成樣子的翡翠白玉羹上，她不禁感慨道：“擺上桌時是人人爭搶的好東西，落在地上就只配給牲畜為食，人也是這樣的吧！被高高捧起，總有一天也會重重摔落，我且等著那一天的到來，也該體會下我的痛。”說完也拿起碗箸，同暖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