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的時候，有一群燕子飛過大海，在北方濱城的一處建筑工地上空盤旋、飛舞。其中有一對燕子在一座臨時鐵板房的屋檐下停歇了下來。它們每天不停地銜著濕泥，飛來飛去。

大約過去了二十多天的一個黃昏，天陰沉著下起了綿綿細雨。鳥兒都回到了巢里，寂靜的天空已無處尋覓。只有這對燕子還在鐵板房附近的草地上空不停低飛，反復往返于鐵板房和綿綿細雨中。“是什么讓它們如此辛勞？”路過這座鐵板房的我有些好奇，于是停下腳步，目光追尋著它們反復往返的身影，情不自禁望向鐵板房燕子剛剛離去的屋檐。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所鐵板房的屋檐下竟然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泥巢，并且泥巢里還蜷縮著幾只剛剛出生的乳燕，它們正探出嬌黃的小嘴焦急地等待著大燕的哺育。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燕子在雨中這般忙碌，原來是為了哺育它們的孩子。”于是我開始留心觀察起這座燕巢。

也許是我的到來，驚擾了這兩只大燕，這一次它們歸來的時候并沒有直接飛到屋檐下的巢，而是不停地在屋檐外盤旋，巢里的乳燕似乎感應到了大燕的到來，一個個都挺立了脖子，竭力張大了嫩黃的小嘴，仰頭望向屋檐外的天空，相互擁擠著、等待著……

我知趣地走開了，遠遠望向那只屋檐下的泥巢。原來大燕們一直在注視著我的存在。等我剛一走開，它們便依次迅捷地飛到屋檐下的巢沿，向那些焦急等待的乳燕小嘴銜吐著食物，然后又迅速地飛走了。而那些乳燕好像從未吃飽過，剛剛吃完一只大燕的喂食，又竭力張大嫩黃的小嘴，等待著另一只大燕的到來。這兩只大燕甚至連稍微喘息一下的空閑都沒有，便又在細雨中匆匆離開了巢。

小燕們在大燕的精心喂養下一天天長大了，黑色的絨羽覆滿了全身，翼羽也日漸豐滿，還不時在巢里撲棱幾下翅膀，啼叫幾聲，而那只小小的泥巢越發顯得擁擠了。

又過了幾周，我路過那座鐵板房，想起了這一家燕子，于是站在屋檐下尋覓著那只泥巢。可是泥巢已經空蕩蕩的了。“小燕子們去了哪里，難道它們已經可以獨自飛行了？”我正在遐想中，一只燕子從屋檐下竄出，吃力地撲棱著翅膀追逐著一只飛蛾，那飛蛾掙扎著，幾次從這只燕子的嘴里逃脫，最后踉踉蹌蹌地跌落在地上。只見這只燕子筆直地俯沖向地面，一下子將飛蛾銜在嘴里，然后拼命扇動著翅膀重新飛回到了屋檐下。我望著這只似乎是剛剛學會捕食的燕子，它那嶄新的黑翼羽讓我頓生欣喜，原來這幾只乳燕已經長大了，可以捕食、飛翔了，而那只小小的巢已經再也裝不下它們了。

再次經過那座鐵板房的時候，已經是夏日已過的八月了。鐵板房的屋檐下只余下空寂的泥巢，再也望不到一只燕子了。它們飛向了哪里，明年還會回來嗎？望著屋檐下那只空曠的泥巢，我的心中又映出那幾只小小的乳燕擁擠在巢里，爭先恐后地張大嫩黃的小嘴，期盼著父母捕食歸來的身影……

第二年春天，當圍欄里的薔薇花開滿枝，草叢里的昆蟲便又多了起來，而屋檐下那只孤零的泥巢依舊是空蕩蕩的。這讓我每次望它，心中都會涌起一個念想“筑巢的那兩只燕子還會飛回來嗎？”時間每天都在匆匆地流逝，而燕子始終沒有影蹤。

五月的一天，我正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發呆，忽然看見兩只燕子從遠處飛來。它們在我的屋檐下不停地飛舞盤旋，那黑色的剪尾翼、敏捷的身姿是那么輕盈美麗。其中有一只燕子從我敞開的門扉闖入了屋內，在屋子里往復飛舞后落在了窗簾的掛桿上。這只燕子搖頭晃腦地向我觀望了好一會兒，才飛走了。我想這或許就是那其中一只去年南飛歸來的燕子，它是在向我致以久別的問候。從這以后，屋檐下的空巢便又出現了它們的身影。我望著它們不禁想起了晏殊《浣溪沙》中“似曾相識燕歸來“的詩句。我心中恍惚明了了詩人在與燕子久別重逢后寫下這首詩的意境。原來那對飛燕也筑巢在這位詩人的屋檐下。我心里又浮現出了去年燕子在這里忙碌的身影和雨中的紛飛。

也許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的緣故吧，這兩只燕子歸來后也依舊如從前般奔忙，筑巢、捕食、只在溫馨的舊巢里偷享片刻的安寧。我無法知道它們這般的辛勞是為了什么？也許是愛的無私，情的使然；也許是為了兒女的未來，種族的繁衍。

從此，我的心便與這對燕子相鄰為伴了，每天不自覺地留心起它們的生活。初夏時節，我發現每當這兩只燕子歸巢時，屋檐下的泥巢便會爭探出幾只萌呆的小精靈。它們伸長了脖子，努力張大著黃絨絨的小嘴巴，仰望等待著大燕的喂食。這兩只燕子更加忙碌了，每天往返在天空中、草地上、泥巢邊……。它們一次次飛出泥巢，捕食后又匆匆地飛回，日復一日哺育著自己的孩子，無怨無悔……

天漸漸炎熱起來，乳燕們也一天天長大，它們身上的羽毛日趨豐滿了。進入八月份，濱城連續幾天陰雨連綿，我有些為它們擔心起來，它們有食物裹腹嗎？我忍不住走近燕子的巢，尋覓它們的影蹤。可是，巢已經空蕩蕩的，望不見燕子的影子。我有些失望，可是心中又有些欣喜，原來它們已經長大了，心中有了遠方，不再倦戀這溫馨的泥巢。

不知不覺秋天來了，寒冷的風不時吹落樹上的黃葉。每次經過那個泥巢，我都忍不住望上一眼。泥巢還是那么結實、精致，只是空蕩蕩的，小燕子們擁擠在泥巢里的身影又浮現在我心中。

濱城的南面是海，這個燕巢就坐落在海岸建筑工地的一座臨時建筑上。經過二年的建設，據說今年冬天工程就要結束了，這些臨時建筑也將不復存在。明年燕子還會飛回來嗎？只是，只是它們的巢已經不復存在了。我有些傷感，不時望著空蕩的泥巢為它們嘆息。

十月的假期，濱城下起了雨。我因為值班，也呆在這片臨時的工地上。落雨的時候，我站在屋檐下，望著漫天沉云，望著空曠的泥巢，伴著滴落的雨聲，一種惆悵油然而生。

忽然，遠處的天空隱約出現了幾只燕子飛翔的身影，它們由遠而近，漸漸匯聚在工地的上空，在雨中圍繞著泥巢所在的庭院盤旋低飛，反反復復不肯離去。“是那幾只出生在這里的燕子嗎？”我疑惑地望著天空。漸漸地，燕子越聚越多，漫天飛舞著，有上百只之多，它們在庭院的上空盤旋、盤旋、再盤旋，似乎在編織著隊形。它們從哪里而來，為何聚集在這里，又將去往哪里呢？

一瞬間，燕群忽然離去了，它們紛紛向南而飛，而遠方是海，它們依舊向海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