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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路途遙(五)

我心里也惱,過幾日當然沒人跟我搶。這大雪初歇,春寒料峭的,這兩天保不齊江水便被凍住了,到時船家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我連船影都見不到。

勢單力薄,寡不敵眾,我這廂正猶猶豫豫地要不要牽著驢兄滾下去算了,一抬頭便見段寧那廝,一身白衣,背后背著個小包袱正款款地朝我走來。

許是瑯琊郡長成他這禍國殃民模樣的人太少了,先前在船邊吵鬧著讓我下去的人見著他,竟不自覺地給他讓了條道出來。

他閃爍著一雙桃花眼在人群中笑得人畜無害,及至船邊,朝岸上的人指著我和驢兄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道:“哎呀,實在是對不住各位鄉親父老們,在下昨日收到家書,信上說家父病重,在下與小弟二人心急如焚,只盼此程回去能夠見父親最后一面,還望各位父老鄉親,看在我二人一片孝心的份上……”說罷他便自袖中拿出了一錠銀子,“我兄弟二人今日給各位造成的不便,還請各位多多海涵。”

段寧果然好手段,一番話說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瑯琊郡向來以孝為先,那先前吵囔之人早已神情松動不再為難與我。他又拿出銀子作為賠償,早已在船上坐著的幾個人竟然爭先恐后下了去,朝他訕訕道:“公子有急事便先登船吧,我們等下次再上便是。”

我坐在船上拍了拍驢兄的腦袋,心中不由暗笑,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還是太窮了些。

段寧將銀子放入他們手中,又拘了一禮,大大方方地上了船,好巧不巧地站到了我身邊,笑盈盈地閃爍著一雙桃花眼望著我。

真是陰魂不散。

船夫已經劃起了槳,有江風吹來,我別開鬢角散落的發絲,扭過臉,不去看他。

江上茫茫,船漸漸遠離岸邊,岸上的人,岸上的亭,皆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渺如螻蟻。

眾生,皆是如此。眾生,不過如此。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倒也活得自在逍遙。”

我側頭,段寧那廝正倚著憑欄,手里拿著壺酒,一臉的紈绔相。

這若是不知情的,指不定還以為是哪家情場失意的公子哥在借酒消愁呢。

見我望向他,他閃著一雙桃花眼,挑眉道:“怎么,你不想要這樣的快意人生?”

我又向江中望去,淡淡道:“不想。”

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

古往今來,世人皆言出世好,世人皆言出世妙,可是世人卻又比誰都積極地入世。

說什么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不過是入世之人不得志的時候,佯裝灑脫,聊以慰己罷了。

阿爹做了十幾年的算賬先生,自以為算是出世的隱士了,可是到頭來還是為入世所累。

出世,入世。不在身,而在心。

心里有羈絆,又怎能江海寄余生地快意逍遙呢?

若是有朝一日,尋著阿娘,我還能全身而退,我寧愿做一個靜會方丈那樣的僧。

眾生皆在心里,眾生又皆不在心里。唯獨我那董家公子。

每一年的寒冬,同他一起看一眼梅花開,及至孟春,再看一眼桃花落。足矣。

他似是極閑,極好奇,放蕩地朝嘴里到了一口酒,側頭看我,非要刨根問底,“為何不想?”

他既不是我那月白風清的董家公子,自然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

但是他既不是我那月白風清的董公子,我又何必與他多費口舌,遂朝他不耐煩道:“不想便是不想,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此話一出,便全然忘記了他曾幾次幫我。單是昨日,也是他舍身去了通鋪,換了自己的上房讓與我。

我阿爹說的對,我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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