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紅衣嫁人
- 余生是午夜夢回的故人
- 馬若坤
- 2765字
- 2017-07-09 14:31:25
翻過山越過嶺,余生跟著嬸子走了好久,第一次走出這深山余生帶著萬千好奇,她看見街上兩個輪子的車子被人騎著走,她看見穿喇叭褲的男子,看見女人腳上幾近透明的白色襪子,看見一群孩子背著軍祿色挎包走進一個大院子里,院子中央飄的很高的五星紅旗,這一切在余生眼里那么陌生,嬸子告訴她這叫作學校,教孩子學習認字和算數的地方。余生想起來村長家的大海子嘴里念著他聽不懂的數字口訣??纱笊嚼锏暮芏嗪⒆用刻熘挥凶霾煌甑募覄蘸娃r活,深山里困住的不止他們的身體還有靈魂,人人麻木且冷漠的活著,只為那果腹的三餐,和根深蒂固的傳宗接代。但余生走出大山后看見的人們都是一副朝氣蓬勃的面貌,仿佛他們的笑容一如腳下平坦的路,不再讓人喘息和心身倦怠。余生跟著嬸子走過人群擁擠的大路,鉆過孩童嬉戲的街巷,淌過水稻田細窄的的堎坎,攀上綿延起伏的丘陵,然后視野出現一片寬闊的平原,恰是那八百里秦川一馬平川。坐了幾天牛車,步行在廣袤的平原,深秋的季節(jié)在這里帶給余生一種從未體驗的微涼。一路所見各個生產大隊的莊家里撒下去的麥苗鉆了頭,頑強的頂開那些厚重的落葉,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傍晚抵達了嬸子描述的地方。鎮(zhèn)上有可以換取日用品和的確良布匹的供銷社,有可以看大戲的臺子,有女人們用胰子洗澡后散出的清香味,這里地勢平坦,出門無需攀爬山路,沒有密林無需擔心迷路,這里夏季栽水稻秋季種小麥,這里有一條很寬的石頭河挨著村子幾里地,水稻的水從河里引進,后來余生聽鎮(zhèn)子的老人說那是終南山太白峰融化的雪水。余生一路的目光應接不暇,嬸子一路給她介紹這里的民俗習慣。在余生的似懂非懂中帶她拐入一條南北朝向的巷子,進入了挨著南邊空曠的莊家地第三戶人家,土坯泥質的墻體,一扇手工粗糙的木門敞開著,入眼的是余生熟悉的榆錢樹,那樹居然比老宅的還要粗壯,老榆樹隔著院門和一座同樣泥質的屋子,此刻是晚飯時間,泥屋子鋪著干稻草的屋頂里煙囪正歡快的吐著煙,嬸子不顧余生的打量徑自的往屋子內走去,邊走嘴里邊喊著“大路兄弟,大路兄弟在家沒?”那略帶南方的口音充滿迫不及待的欣喜。屋子里點著昏黃的蠟燭,有咳嗽聲傳出來,慢吞吞的男人還未走出堂屋的門,嬸子已一步垮了進去,牽著余生焦急的開了口:“大兄弟啊,看看姐給你帶來個妮子,你娘可在不?她答應給我的可不能騙了?!狈氯艏鼻型其N的賣貨郎。余生怯懦的抬頭看了那男人一眼,五短的身材,曜黑的膚色,身材瘦弱,一頭擦著耳尖梳的整齊的頭發(fā),只勉強到余生的肩膀,平奇的五官配著呆木無神的眼,兩只手交錯穿插在袖筒里,的確良的外套也穿不出他一點精神氣。堂屋的灶膛上坐著一口大尺寸的鐵鍋,鍋里冒著熱氣,飄著清甜的香氣,余生忍不住的有些餓感。男人慢吞吞的開口:“莪娘還沒有回來,去登記今天的工分了。”{七十年代的農業(yè)社,以村為主稱作生產大隊,所有勞動農活由村長統(tǒng)一分派,然后按勞力多少計天數,由村子里計算能力卓越的人擔任統(tǒng)計演算。也叫工分,各類型的農活所標識的工分也有高低,重活累活技術活工分較高,如果家里有個干農活的好把式,那基本這家人的生活一定是不差的。勞者多得,用工分可以換取糧票布票肉票,各種日用品兌換的票。自己的記的天數到了晚上可以去找統(tǒng)計員核實,以免出現差錯}。嬸子邊問邊自顧的走到灶前掀開沉重的木頭鍋蓋,抄起干葫蘆切半做的大馬勺攪了攪鍋里苞谷碴混著大米的粥,余生伸長脖子瞅了一眼覺得更餓了,她長這么大吃過一次大米,還是大姐走時留下的那頭牛幫別人干活然后用一斗米作為酬勞,在那個饑荒嚴重的歲月里,余生似乎總是挨餓,最好的伙食也不過一頓沒有幾粒小米的小米粥。嬸子笑著打趣余生:“妮子啊,你看以后能天天吃這些了,暢快不?”男人抬起無神的眼瞅了一眼余生,眼神掃過余生發(fā)育渾圓的胸脯,又迅速低下頭,雙手往袖籠里深了深,身子變的僵硬。嬸子眼神快速掃了一眼嘴里喊著:“大路兄弟啊,趕緊打盆熱水讓俺們洗洗,一路可費不少事呢,那么遠的路,緊趕慢趕的走了快一月了,要不是你娘催著冬前見到人,我還能松活些?!坝嗌掷镒ブ约旱陌]有在意嬸子的話,她眼睛只看得見這鍋里的香甜。想著什么時候能吃。軍祿色的洋瓷盆是余生第一次見,手敲在上面脆生生的聲音特好聽,余生身平第一次用了胰子,一塊長方形的像蜂蜜凝固的顏色,濕手涂在臉上和手上瞬間起了好多泡泡,滑嫩清香的感覺像余生家院子里格?;ǖ幕ò?,嬸子邊洗邊叮囑她,用胰子洗臉時要閉眼,要不眼睛疼。余生乖乖聽話用洋瓷盆里的水呼在臉上,水里瞬間泛起了渾濁,讓她略微生了些尷尬。接過嬸子遞過來的擦臉布,擦拭干水漬,余生聞到了好聞的氣味,在嬸子帶著余生蹲在地上擦臉時,院子里傳來腳步聲,嬸子似知道來人一樣喊著”翠香嬸子啊,你才回來了“。進門的是個比嬸子年紀大的女人,身材同樣嬌小,一雙眼里藏著精光。她嘴里同嬸子說著話但眼睛一刻不離打量著余生,余生很不自在。在余生的不自在下女人招呼她們一起享用晚飯,還有后鍋里拿出幾個余生第一次見的白面大饅頭,炒的洋芋片就著饅頭喝著苞谷粥,余生第一次感到滿足,她忘了不自在,狼吞虎咽,連日趕路的疲憊似乎只為這一刻的滿足,男人吃飯期間總是用眼偷瞟余生,被母親發(fā)現了又迅速的埋頭喝粥,如此反復的幾次,母親滿意的嘴角翹了又翹。兒子已二十六的年紀到現在沒有成家,父親早逝,靠女人獨自支撐,兒子木訥的性子方圓幾里沒有姑娘愿意來,于是她才托了遠房的親戚從西南地帶用票子換了這么一個妮子,也算是對得起祖上了。晚上安排的休息三個女人擠在一個炕上,男人獨自回了偏房。余生吃飽飯挨著枕頭呼呼睡去,兩個女人聊著瑣碎,男人的母親一邊打量余生一邊詢問些情況,嬸子沒有隱瞞的一一交代清楚。男人的母親似乎很滿意余生,長的俊又是干農活長大的妮子,想到生育后代問題瞄了一眼余生的胸脯似乎是最有力的保證。兩個女人默契對視一眼,男人母親從身后炕柜里拿出一沓用手絹包裹的各類票子遞給嬸子,嬸子疲憊的臉綻放出滿足的笑容接過數完,塞進褲子縫制的內篼里。于是,余生為了那一口果腹的日子,為了用胰子洗臉穿的確良的生活,為了那一堆花花緑緑的各種紙幣的票子,為了不在窺見尸體荒野的山路,她的命運由此刻開始轉動。余生昏沉的睡著,她很累,這晚余生做了夢,一個猶如胰子般清香的夢,夢里她不再挨餓,不再攀爬陡峭,不再被家人奴役。睡醒這一覺余生第一次感到通體舒暢。嬸子在第二天早飯要離開了,走前告訴余生;“妮子,好好過,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大路是你男人,翠香嬸子是你婆婆,做個好媳婦,嬸子送你到這了。”余生沒有難過和傷感,她跟嬸子走出老宅時或許知道有這么一天吧。余生開始了她照舊的勤快,婆婆很是歡喜,隔天帶著余生用布票換了紅色和藏青色的確良,帶到裁縫處給余生量體制作一身新衣。半月后的臘月初九余生穿著那一身新衣走進了偏房。走進她一生悲劇的開始,走進那帶給他無奈和委屈的男人,走進她后來失望麻木的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