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奏曲與起舞
- 歲月的童話:七月流螢
- 語青歡
- 5000字
- 2017-08-23 14:30:00
1
終有一天,我要將這支舞獻給我所愛的每一個人。
我要自在地擺動腰肢,于一顰一笑之間,舞出我所能展現(xiàn)的每一個優(yōu)美的動作,舞出我所能傳達的每一句由衷的話語,舞出我所能綻放的每一份靈性與精彩。
我要讓他們都看到,一個嶄新的蘇流螢,一個即使再痛再累也要笑著的蘇流螢。
2
一旁無聲的少年眸中閃過驚詫的神色,最終,他柔和了眉眼,含著笑輕輕點頭。
“謝謝。”他的笑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是看在我眼里的感覺與以前完全不同了。
公交車緩緩駛來,門“吱呀”一聲徐徐打開。
“我不打算和你一起去,我明天上午還有課。云杉公園第一百四十二號,面朝大海的方向,就是他的墓。你去的時候,記得帶上白色薔薇和紅玫瑰,他的喜好隨我。”我一步邁上了公交車,同他揮手告別。
我戴上耳機,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靠著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微微上升的冰冷霧氣讓我瑟縮了一下。我看著逐漸遠去的那一襲白襯衫以及那個少年被霧氣朦朧的柔和眉眼,輕聲地向我心底那個曾經(jīng)的白衣少年鄭重告別。
從今以后,再也沒有夏了,只有徐舟。
下午約了舞蹈老師來上課,我收拾完東西來到了練舞房,換上舞鞋,簡單地做完熱身運動,開始練習(xí)舞蹈。微微的扯痛感以及酸痛的腰肢都讓我的大腦趨于清醒,我閉著眼,隨著音樂翩然起舞。一曲終了,我走到巨大的鏡子前,注視著鏡前的自己。
原本齊耳的短發(fā)長長了很多,服服帖帖地垂到肩頭,我勾唇一笑:嗯,差不多,雖然綰一個高髻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好歹可以梳個辮子,到時候簪朵頭花就行了。
“七七,把頭發(fā)留長吧。”
臨走前母親拉著我,打量著我的頭發(fā),猶豫著道我當時沉默了很久,突然想起某個笨蛋的話,他說,七七,我喜歡你長發(fā)的樣子。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呢?大抵是從市里剛回來不久的時候吧,他指著我這一頭齊肩的短發(fā),盯了許久,說:“七七,我覺得你長發(fā)的樣子更好看,我更喜歡那樣子。”
“好。”我笑著回答,那就留長吧。
我回過神來,細細打量著學(xué)舞之后的自己。高挑的腰身,逐漸褪去嬰兒肥的臉龐開始顯現(xiàn)出了尖尖的下巴,白皙長直的脖頸,以及那透出一股子凌厲之氣的上挑的眼。
就這樣吧,蘇流螢。我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回到家后,我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一件被母親壓在箱底的水藍色舞服。小姨年輕的時候是一名舞蹈老師,在我十三歲時她正式告別了舞蹈生涯,便將這件衣服送給了我。我當初很喜歡這件衣服,但是苦于沒有地方穿便收在了這里,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
我將其熨平,平鋪在床上。絲綢般柔滑的質(zhì)地,細致美觀的針腳,寬大輕盈的袖擺,我細細撫摸著,仿佛能觸摸到歲月的悠長。
手機鈴聲悠然響起,是西西打來的電話。我疑惑地拿起了電話,那端卻傳來羅枍的聲音:“七七,你快來醫(yī)院一趟吧……西西她……”
我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急急忙忙地問:“西西她怎么了?”
“西西她……感冒了,然后引發(fā)了扁桃體發(fā)炎,在醫(yī)院里輸點滴……”我扯了扯嘴角,我急成這樣你告訴是扁桃體發(fā)炎。
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西西那廝打著點滴,一臉欠揍的笑容。她的嗓子嘶啞了,發(fā)出粗嘎難聽的類似公鴨嗓的聲音。
我挑了挑眉:“沈辭西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又在感冒的時候吃辣的喝冰的了?”
西西羞赧地縮回了被子,朝我吐了吐舌頭,我當即給了她一個爆栗。這廝最不關(guān)心的就是自己的身體,如今嗓子成了這樣,聯(lián)歡晚會怎么辦啊……我頭疼地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無奈地看向不停朝我賣萌的西西:算了,看造化吧。
3
“準備好了嗎?”我倚在門框上,看著走廊上的三人。
西西比了個“OK”的手勢,羅枍點了點頭,徐舟淡淡一笑。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去。周六晚上西西突發(fā)扁桃體發(fā)炎,她也挺頑強的,第二天就走出了醫(yī)院,聲音如今也恢復(fù)了差不多了。只是從那之后西西想要吃任何辛辣冰冷的東西,都被我一個眼刀給剜回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重視這場聯(lián)歡晚會,大抵是因為源自一份愧疚吧。我總覺得對這個班級虧欠些什么,所以想要盡力地籌辦好這最后的一場聯(lián)歡晚會。我笑著環(huán)視了教室一周,一一閱過那些逐漸褪去青澀的臉龐,眼底隱隱泛起酸意。教室里所度過的時光,不僅僅有西西陪伴,還有來自婁微和羅枍的溫暖,更有一片當做背景音樂的打鬧聲。如今的我們,都即將告別初中,奔走各方。
“好了,差不多了,你們準備進去吧。”我晃了晃手中的主持詞,示意他們可以把電子琴搬進去了。
教室里,座位被排到四周,留出一大片空地當做舞臺,而坐在評委席最前面的,是笑得溫和的班主任,沒有半分嚴肅之色。我們抽出班費,購置了兩個無線話筒,教室由班干部組織裝飾好,各色的皺紋紙包裹著白熾燈管,投下五彩斑斕而柔和的光輝,頗具幾分美感。
你看,即便是簡陋的裝飾也能有如此好的效果。
我報完幕后,默默退到一旁,安靜地看著這場籌備了很久的表演。
西西執(zhí)起話筒,她今天將頭發(fā)梳得十分整齊,左耳處別了一枚小小的白色發(fā)卡,顯得俏皮而可愛;羅枍的頭發(fā)也長長了,被分股扎在后腦勺;徐舟本來打算穿校服的,但在眾女生的要求下,還是穿上了白襯衫,硬朗的身形被白襯衫很好地勾勒出來。
他們的臉龐滿是青春的活力,眉眼之間隱隱透露出青澀,可都笑得肆意飛揚,像極了從前無憂無慮的蘇流螢,但是他們都曾經(jīng)歷過苦痛,卻仍然帶著最純真的笑容,衷心地?zé)釔壑@個世界。
我看著,心中感慨萬千,鼻子沒由來地一酸。一雙手輕輕攬過我的肩膀,班長笑著推了推眼鏡,我也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徐舟垂著眼眸,燈光在他的臉龐上暈染出柔和的陰影,他儒雅的眉眼俱為之摹畫,他的手指靈活地彈奏著鋼琴,動聽的樂音似流水般,從他的指尖瀉出,他的周身縈繞著一股難以表述的強大氣場,讓人不禁靜下心來聆聽。教室里突然安靜了。
羅枍的吉他輕撥,配合著徐舟的鋼琴,前奏結(jié)束時,西西雙唇輕啟,她的嗓音軟軟的,透出一股子生命的韌性,富有靈性:“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匹配……”燈光模糊了西西的輪廓,她的眉眼忽明忽暗,透出一股霧里看花的美感。
而最震撼人心的,在后面。
“蘭花指輕拈紅塵似水,三尺紅臺萬事如歌吹……”
徐舟閉上眼,一邊彈奏著鋼琴一邊亮出了戲腔。婉轉(zhuǎn)的女聲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每一個都驚詫地瞪大了雙眼,而徐舟渾然不覺,他悠然地唱著,仿若最出眾的伶人戲子,嗓音間縈繞著淡淡的憂傷。這個白衣的少年,有著無比強大的靈魂,蘊含著源源不斷的力量。
一曲終了,教室里響起潮水般的掌聲,而西西卻沒有放下話筒。她突然看向了我,噙著溫柔的笑意,緩聲道:“接下來這首歌,我們要送給我們班的一位脾氣有些不好但是在努力改變的同學(xué),她的名字是蘇流螢,這首歌的名字叫《故夢》。”
我睜大了雙眼。而班長了然地推了推眼鏡,從我身后走出,徐舟從電子琴前站起,讓出座位。
“舊憶就像一扇窗,推開了就難合上……”在我驚詫的目光中,班長于鋼琴前落座,西西合著鋼琴與吉他,柔聲唱起那一曲《故夢》。
我捂著嘴紅了眼眶。
這一幕是多么熟悉啊。我曾經(jīng)的少年就這樣彈著吉他,為我哼唱著一曲《故夢》。他有著俊朗似畫的眉眼,含著溫柔如月華的笑容,注視著我唱出低沉而澄澈的歌聲。
而如今,我最好的朋友為我演奏這首熟悉的歌曲。那些過往紛至沓來,我卻沒有了當初回憶起這些歲月的近乎撕裂的痛苦,只有滿心的感動與溫暖。謝謝,謝謝你們。
我悄悄隱去了身形,背著書包去了廁所。我穿好舞鞋,仔細地換上那一身舞服,在原來就已經(jīng)梳好的辮子間簪了一朵水藍色的頭花,邊際是逐漸渲染開的白色。我整理好儀容,穿過走廊徑直跑到教室前,對上旁人驚訝的目光,我點頭笑了笑,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另一位主持人報幕結(jié)束后,周圍的同學(xué)自動為我讓出一條道來,我就那樣迎著眾人的目光,迎著柔和的燈光,緩步走到正中央,微微頷首,示意班長可以開始了。
在那一曲我循環(huán)播放了無數(shù)遍的歌曲中,我踩著節(jié)拍翩然而舞。我盡情地舒展著柔軟的腰肢,舞著極盡美感的動作,臉上洋溢著淺淺的笑意。我在樂聲中跳躍,俯身,側(cè)腰,展現(xiàn)著或輕盈或厚重的動作,演繹著我所想要表現(xiàn)出來的歷史的古樸與悠長。
在悠悠的樂聲中,眼前閃過無數(shù)熟悉的場景,那些記憶片段如幻燈放映,一幕幕在我眼前播放著。
我看到了最初的蘇流螢,在天臺上撐著欄桿眺望遠方,笑得恣意飛揚;我看到了最初的西西,在過往的歲月中負重前行;我看到了最初的夏,一襲白襯衫稱著他溫和儒雅的眉眼,他是記憶中笑得最好看的少年;我看到了無數(shù)熟悉的臉龐,他們或已離開這個城鎮(zhèn)或已就在我的身邊;我看到了七歲的蘇吉吉、九歲的蘇吉吉、十二歲的蘇吉吉、十五歲的蘇吉吉,他始終護在我的身前,始終含著淺淺的笑意……那些紛亂的記憶逐漸模糊又始終清晰,伴隨著隱隱的痛意,最終化作臉頰旁滑落的無人看到的一滴淚水。
我笑著跳完了這支舞,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支舞無論好壞,都將是我一生所跳過的最美麗的一支舞。在一片掌聲中,我退場。
這是嶄新的七七,嶄新的蘇流螢。
從今往后,這段征程無論多艱難我都要走完。我不僅僅是孤身一人,我還有無數(shù)美好的記憶,還有我的西西、我的婁微、我的羅枍,我還有我的父母……他們都將支撐著我,陪伴著我走下去。
陰影之處必有光亮。心若向陽,無畏黑暗。
聯(lián)歡晚會結(jié)束的時候,我收拾好課桌,準備離去,再環(huán)視一眼教室,我抿唇一笑。
“等一下,蘇流螢,我有話對你說……”徐舟突如其來的話讓我的腳步一滯,我疑惑地偏了偏頭。
徐舟遲疑著,“蘇流螢……你還記得伊甸園嗎?”
我疑惑地搖搖頭,問:“那是什么?我只在書上見過這個名詞。我們城鎮(zhèn)里有這個地方?還是說,一本書或一部電影的名字?”
徐舟卻再也沒有說話,他搖搖頭,我還欲追問,卻被西西一把拽走了。西西附在我的耳邊低語:“你以后離徐舟遠一點。”
“為什么?”西西卻沒有回答我。我在她藏著隱隱憂愁的眼眸中,嗅到了一絲不好的味道。
當天晚上,我又夢見了那個女孩,依舊是碎了一地的風(fēng)鈴。她穿著白色的長裙,束著高高的馬尾,赤足站在一地的風(fēng)鈴碎片中,一聲一聲喚著“七七”,如同西西喚我一般親密。
她的身邊,開滿了白色的薔薇和鮮艷的紅玫瑰。身后,立著年幼的蘇吉吉,和兩個看不清臉龐的女孩,還有一個背對著我的男孩。
4
某個下著雨的清晨,我在圖書館遇到了一位女生。
那是個將馬尾高高束起的女孩,有一張精致的臉龐,漂亮得過分的眼睛像兩顆晶瑩的琥珀。她穿著另一所中學(xué)的校服,胸前印著名字:陳梓袖。
她走進借閱室的時候,我正將一本書遞給給西西,抬首便看見了這個漂亮的女孩。當目光觸及她校服的上那個名字時,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卻想不起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任何信息。而西西卻當場愣在原地,她呆滯地念著那個名字,臉色蒼白。我擔(dān)憂地看著她,她卻張著口,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而徐舟剛好此時也在圖書館,他被班長所托,在圖書館里找尋著列夫?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當他舉著那本厚厚的書走到我們面前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個名叫陳梓袖的女生。一向冷靜的他也凝滯在地。
“怎么了你們這是,遇上仇家了?一個兩個都這樣的。”被晾在一邊的我不滿地戳了戳西西的臉。
西西卻二話不說地拽起我準備往外走去,卻被那個女生擋住了去路。我微微皺眉,剛準備出聲,卻被她先截了話頭。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面前,漂亮得過分的眼睛注視著我,盡管她保持著笑意,我卻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冷意。
“好久不見了呢,七七。我和姐姐都很想念你。”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我的腦隱隱脹痛,有什么似乎在叫囂著要涌出來,卻被生生地禁錮。那雙琥珀般的眼睛盯得我背脊生寒,我努力回想著自己究竟在哪里見過這個女孩,卻發(fā)現(xiàn),記憶的深處,是一片空白。
“沒想到你搬到了這里,要不是我來這里參賽,順道走了一趟圖書館,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看見你。”女孩離我越來越近,我感到壓迫,情不自禁地后退著,本能地抗拒與她的眸子相對。
“看來你是想不起來了,七七。沒關(guān)系,在我們下次見面前,你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去回憶。蘇流螢,你不要低估一份憎恨的力量。如若可能,我祈禱你一輩子都不要與我重逢。”女孩斂去了笑意,滿目凌厲。她揚起尖下巴,環(huán)視一周,目光掠過了徐舟和西西。
她忽地笑了:“沒想到還有兩個老熟人哪。我想想,你是沈辭西吧……”她注視著西西,纖細的手指抵住下唇,作思考狀。然后,她將目光緩緩移向徐舟。
“是吧,陳舟……不,錯了,應(yīng)該叫你徐舟。你現(xiàn)在可是跟了你的母親姓呢……重新介紹一下吧,我是陳梓袖,我的孿生姐姐,叫做陳梓虞。”
我的太陽穴一陣一陣的作痛,似有什么呼嘯而出,可是又有一股力量在與其拉扯,我不禁痛呼出聲,捂著腦袋痛苦地緩緩蹲下。我逐漸被疼痛占據(jù)了整個身體,失去了知覺,回響在耳邊的只有西西焦灼的叫喚聲,以及那個名叫陳梓袖的女孩所說的話:
“我的姐姐,陳梓虞,于七年前去世,就在你,蘇流螢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