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江看到大利發來的消息,都是好笑的表情圖,還真沒把事情想得很嚴重,他笑著用語音回復了一句:“小周嚇唬你的吧,我去和小周談談。”
益江的輕松的語氣讓大利松快了不少,仿佛益江已經把事情談妥了。
接下來幾天,大利照常上班、下班、打游戲,盡量不讓自己的腦子有“閑功夫”去想“一些可悲的事情”,也不要刻意去想“益江找小周談得怎么樣了”,因為特意等待別人的回復是一件焦心的事情。
但是,大利特意營造的“無事發生”的自我欺騙沒過得了幾天,就被外界因素打破了——不知是誰,往外說了“大利要被小周消除記憶了”,一傳十十傳百,而且越傳越偏,“要被”兩字只剩下一個字“被”,從將來的性質變成過去的性質了。
“哎,聽說了嘛,大利被小周消除記憶了。”董晉往火鍋里涮了兩下羊肉。
“聽說啦,哦喲,作孽的。”丁姐往火鍋里扔了一把菠菜,“和誰談戀愛不好,去和小周談,小周哪里是普通女孩子,背景那么黑的,誰敢招惹哇。”
“現在你倒說這個話了,你當初怎么不提醒他的?”
“他要和誰談,關我什么事?”
“這倒是。”
“聽說益江還去找小周求情的呢。”
“益江摻和啥呀?”
“他有項目給大利做的……”丁姐不把話說完全,只給了個“懂了吧”的眼神,仿佛把話說全是對董晉智商的侮辱。
“什么項目?”董晉問道。
丁姐沒回答,只顧吃菜。
“那這個項目現在還做得了嗎?大利都失憶了……”董晉自言自語。
“當然能做啊,我聽說是小周安排下屬接過去做了。”丁姐又開講了。
“哦喲,真是厲害,她的公司人才濟濟啊,什么項目都能做。”
“當然什么都要接的咯,先接了,然后做的什么水平誰知道啊,外包出去了,誰知道哇,現在都流行層層外包的,只要匯報工作那塊做得好就行了。”
“小周那么聰明的,會不知道什么水平?”
“小周是聰明,但是益江不夠聰明哇,小周能把他糊弄過去就行了,我看挺好糊弄的。”
“你怎么把益江說得這么糊涂。他也是大老板,總歸有點腦子的。”
“我看他能做到大老板,也是命好,實際腦子不行的。”
“嗯……我看是益江的人品蠻好的,得道多助,人品好了,自然大家都愿意和他做生意的。”
“那你怎么解釋益江找小周談,沒談下來,讓大利被小周去除記憶了?”
“嗯……”
“還是程澄命好,到現在還被罌娘寵著呢。”
“那也是你看到的表面現象,實際誰知道他們之間感情好不好。”
“你是嫉妒了吧?你也想被富婆包養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嗐。”董晉不好意思了。
“咱們都是沒本事的,一沒錢,二沒情人。要說比誰強,還真說不出來。”
“至少咱沒被黑社會大姐大給消除記憶了哇。”
“大利其實也不差,等于重新活一次嘛。”丁姐總覺得別人都比自己過得好,就算上一秒還在八卦別人的悲慘遭遇,下一秒也會覺得別人在其他方面比自己強。
“要說有本事,徐帥是最有本事的,又賺錢,黑白通吃,又有幾個情人。”
“他現在找情人都是找那種玩玩的了吧?想起他以前還要和朱羽結婚的呢。”
“我倒是聽益江講過,本來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還挺好的,后來朱羽只想要錢,看不上徐帥了。她是真蹩腳,不知道她怎么折騰的,反正她人財兩空。”
“哎,我們這樣普普通通地過也不錯啦。”丁姐想了想,“從來都是我們八卦他們的生活,他們想八卦我們的生活也會覺得無趣吧。”
瑂蘭湖的精靈們雖然比人類活得久,但并不意味他們的生活豐富度就比人類高,大多數也是無趣地過完一生。生活能稍稍有趣、能被大家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精靈們來來回回也就那幾個。畢竟就那幾個精靈最會折騰,或者說折騰出的影響力最大,不管是好的影響力還是壞的影響力。而且一旦有了影響力,就算后面只做了一丟丟的變化,只有了一點點的新動態,吃瓜群眾們都慣性地要拿來討論一番。那些鼓起勇氣用盡全力做出改變卻收效甚微的精靈,每每想到那幾個“會折騰”的精靈,羨慕嫉妒和鄙夷貶低之情會同時涌出。
吃瓜群眾都是有自己的一套三觀的,每個新鮮事,只要聽到后引發了自己的情緒波動,那么自己向外傳播的時候,免不了夾雜自己的偏見,于是,傳回當事人耳朵里的時候,肯定是走樣的,而當事人的親密朋友們,也會第一時間向當事人舉報。
圭月就是來舉報的,還特地跑到大利的醫院里。
正是午休時分,大利中飯吃得飽飽的,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圭月沖到大利的診室,一開門就看到癱在沙發上的大利,他兩手一下子把住大利的腦袋,大喊道:“大利!你還好吧!我聽說你已經被執行記憶消除了!”
大利還昏懵懵的,眼睛半睜半閉,無神地看著圭月,不講話。
這下圭月急了:“你說話呀!你還認得我嗎?”
“圭月……”大利的腦子開始緩慢運作,“咋啦……”
“哦喲,嚇死我了,我才出任務回來,就聽到別人在講你被消除記憶了,我打你電話,你也不接,我到你家找你,你也不在,我想小周那么愛玩的性格,說不定讓你失憶后就把你扔在你本來工作的醫院,從醫生變成病人,所以我就來了。”圭月劈了啪啦地講。
大利昏沉的腦子聽著圭月的話,想著:圭月如此緊張的情緒真是難得一見吶!可見圭月是多么關心我!
大利想著想著暖心地笑起來。
“你傻笑什么呢?”圭月撒開手,在旁邊坐下了。
“沒啥。”大利揉了揉臉,試圖揉去困意,“我還好好的呢,小周還沒對我下手。”
“那就好。”圭月松了口氣,“你把手機給我看看,我瞧瞧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大利把手機給圭月:“我這是新手機,還接不到你電話?是不是我的號碼有問題?要去管理號碼的運營商那邊查?”
“有可能。”圭月搗鼓起大利的手機。
“哎,你從哪里聽說我已經被去除記憶的啊?”大利問道。
“益江的一個心腹,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他說益江找小周談你的事情,沒談下來,還說已經晚了什么的……”
“嗯……”大利撓了撓頭,“一個八卦不會百分百錯誤,肯定有一些真實的成分……前面部分估計是真的,是真沒談下來……”
大利托著腮,把圭月好好地看了一番。
“你看我干嘛?”圭月被看得發毛。
“圭月啊,你能這么著急地來找我,可見是真的好兄弟,我要是真失憶了,把你忘了,還真有點可惜。”大利感嘆。
圭月的臉發紅了:“老實說,我是看不慣小周的作勁……怎么說呢……”
圭月還在想怎么描述他的心情,大利已經幫他想出來了:“是不是就像看到路邊有兇神惡煞的大漢揍低眉順眼的農民,你也會先不問事情的源頭,先把農民救了。即使農民挨打的原因是欠錢不還。”
“差不多……但是農民欠錢不還肯定是有苦衷的,高利貸利滾利的怎么還得起呢?”
“我沒說是高利貸啊……就算是高利貸,從借的時候就已經能預估到自己能不能還吧?明知還不了還硬要借,就是明知會挨打了……我就是明知會挨打的……”大利扶著額頭,“我在等挨打那天了。”
圭月不說話,還是搗鼓手機。
大利繼續說道:“要是外面都在傳小周已經把我記憶消除了,那小周肯定要坐實這個事情了,不然就顯得她是個笑話了。”
“唉!”圭月把大利的手機往桌上一扔,“既然你都要失去記憶了,還要這手機號碼做什么!我不弄了!我走了!”
圭月氣呼呼地走了,大利沒有挽留,就看著圭月的身影走出診室門,然后看著診室門外面對著的白墻,一直看,一直看。
下午還有患者來看診,大利面色如常地對待他們,下班了,他沒有直接回家,他去項目研究室,把所有資料整理起來。
接下來一段日子,大利都沒有回過家,他就在診室和項目研究室兩個地方呆著,看診結束就去做資料整理,就算整理地差不多了也不回家,就在資料前呆坐著。
這天,大利終于收到了益江的聯絡,益江委婉地表示自己和小周談了幾次,還是沒談攏,希望大利自己再想辦法對付小周。
大利微微發抖的手在鍵盤上敲擊,告知益江:我已經把項目資料都整理完了,我的和項目有關的記憶、思考、依據、推測全都在里面。
益江又是幾番安慰的言語。
大利當天就向醫院提出離職,然后做起了工作交接。
接下來的幾天里,大利把朋友們約出來吃了飯,打了游戲,算作道別。
“希望我失憶后重新生活的時候,游戲水平不要再這么爛了。”大利自嘲道。
往常朋友們會損他水平爛的,但這個時候,朋友們都沒有損他。
程澄是說“不是你技術爛,是對面隊伍太強了”,圭月是故作不耐煩的語氣說“失憶個屁!”,芃亮是就當沒聽見。
最后大家要各回各家的時候,都和大利握手,再加一個擁抱。
“我突然意識到咱們的文化里,男的也就這種時刻會擁抱。”大利笑道,“這很不好,男的也應該像女的一樣經常擁抱。不然就會把擁抱當做離別的標志了。好像擁抱了肯定會離別一樣。”
程澄聽了這話覺得喉嚨發緊,但又強做淡定,清清喉嚨:“男的老是摟摟抱抱的有同性戀的嫌疑。”
“好哇,這番言論!你是恐同分子!”大利繼續調笑,“你就那么害怕同性戀?”
“當然不是,我就隨口一說。你別心理分析了。”程澄臉紅了。
“行行行。”大利猥瑣地笑著。
對大利來說,沒有什么離別方式比猥瑣地調笑朋友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