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潔假裝走進地鐵站,她看著陳琳調轉車頭,往浦西方向駛去。余思潔急忙出站,攔下一輛出租車,命司機跟上前面的黑色奧迪。
陳琳的車開得很急,一路上頻頻變道,但卻不見她有任何違規超車和闖紅路燈的行為,所以她的車也并不難追。余思潔乘坐的出租是一輛綠色的的大眾,黑色的夜景之下,出租車的漆皮顯得格外亮眼,余思潔想著開不了多久,陳琳一定會發現有車跟著自己,將車逼停。但是沒有,余思潔迫使自己相信這是因為陳琳此時的心思已被別的事情占滿,她覺著這個看著單純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像是個會玩弄心計的人。
陳琳的車停在了吳涇的一個老式小區,她把車停在房子側面的空地,便急急地跑上樓去,高跟鞋在地上踩出“噠噠”的腳步聲。
小區里的房子都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它們被漆成了磚紅色,上面畫著仿舊的白線,遠遠看上去房子像是由磚瓦筑造,沒有涂過外墻油漆的樣子。
余思潔直覺今天晚上要發生什么事,她草草給陳宇打電話告訴他自己今晚不回家,便一直坐在樓下的長椅上。她也想直接上樓看看,這種老式的房子說不定還可以從過道里看到屋內廚房的部分模樣或者是在門外便可以聽到屋內的聲響,但是她卻邁不開步子,她覺得這房子給人感覺很是壓抑,像是被一個黑色的罩子蓋住,讓人喘不過氣。余思潔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手機,只要有個什么聲音她便警覺起來,活像只在野地里睡覺的貓鼬。
不知不覺,余思潔失去知覺,漸漸睡去,直到一陣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將她喚醒。
在昏暗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纖瘦的身影,是陳琳,只是不是幾個小時之前的那個陳琳。
陳琳右手扶著路燈柱子,半曲著膝蓋,她有點站不住,血從她的右額頭流下。
余思潔走近陳琳,她一副要吐的模樣。
余思潔看向陳琳的腿,她的腿并沒有受傷。余思潔猜測陳琳應該是暈血,所以才站不動。
余思潔伸手去扶陳琳,卻被她拒絕。
“我就知道,是你跟著我,你怎么還沒走?!标惲照f得斷斷續續。
“去醫院吧?!庇嗨紳嵳f。
“不去?!?
“那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不去,我就待在這兒。”
余思潔看著陳琳一臉的死倔,怕她會就這樣在樓下呆一夜,余思潔有點發急了。
“你不去我就打110,叫警察,叫急救,讓他們把打你的人抓起來,你信不信?”余思潔恐嚇到。
陳琳被余思潔突然憤怒的聲音嚇到了,怯生生地不敢說話。
余思潔把陳琳帶去了就近的一個連鎖酒店,幫她稍微處理了傷口,倆人便休息了。
第二天,余思潔一早就要去上班,她特意沒有吵醒陳琳,獨自去前臺付了第二天的房費,讓客房服務不要去打擾陳琳,讓她能好好休息。
下班回到酒店的時候,房間已經退了,余思潔以為陳琳一聲不吭地走了,感覺有點沮喪。正當她要走出酒店,陳琳打來了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去吃火鍋,余思潔喜出望外,嘴上卻還數落著陳琳明明身上還有傷,就吃這種辛辣的食物。
“吃辣怎么了,我就喜歡吃辣?!?
“你是四川人嗎?這么愛吃辣。”
“不是啊。恒湖人不可以喜歡吃辣椒了嗎?”余思潔從電話里的聲音中便能想象出陳琳說話時的嬉皮笑臉,好像昨天的事情并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余思潔到火鍋店的時候,陳琳已經等了一會兒,今天的陳琳穿著一件大大的T恤,扎著馬尾,下半身的牛仔短褲若隱若現,要不是看到她額頭和手臂上的創可貼,余思潔都會覺得昨晚種種盡是自己的錯覺。
點完菜,余思潔就開始問長問短,噓寒問暖,像個老媽子。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呀,被打了咯。”陳琳說的像是個沒事人,惹得余思潔有點生氣,真想給她一記“毛栗子”。
“談男朋友被爸媽發現了,被打了?”余思潔壓抑住自己的脾氣,假裝開玩笑地問。
“沒有,被男朋友打的。”陳琳邊說,邊把碗里的肉往嘴里送,“別這樣看著我,吵了個架嘛,他也沒賺什么便宜啦?!?
“都被趕出來了,還沒賺便宜啊?!?
看到余思潔好像真的要生氣了,陳琳轉移話題。
“吃不吃簽簽,這里的嘎嘎可新軒咯。(吃不吃串串,這里的肉可新鮮了。)”陳琳說起了四川普通話,她想惹余思潔笑。
“你在說什么鬼,”余思潔看著陳琳的傻樣,跟那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白棘”店長判若兩人,“喜歡吃火鍋喜歡到開始學四川話了?”
“不用學,無師自通,快夸我聰明啊?!标惲照{皮道。
余思潔笑了。
“你啊,我跟你很熟嗎?自來熟。”
那晚余思潔問了陳琳很多問題,陳琳也不避諱,有問必答。余思潔從陳琳的出身問到現在,陳琳很健談,余思潔莫名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和陳琳已經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告訴你,我這人從小就特別優秀,一直優秀到大學畢業,然后‘piu’地一下,我的好運就截止了?!标惲照f著收起了笑容,“好像生活根本就不像之前想象的那么簡單,不管是愛情還是事業,都經歷了滑鐵盧。有的時候,我也不明白,我從小在上海讀著最好的小學,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一路就這么順順利利的,然后我順理成章地考進了浙江大學,牛逼嗎?頂級學府哦,比我那個進了交大的哥哥還厲害,然后,然后我發現自己厲害個屁啊。我好像也就會讀書了。”
陳琳看著余思潔,笑得慘淡。
“畢業那年,正好撞上金融危機,一畢業就失業了??墒呛镁安婚L,從去年年中開始,公司越來越不景氣,我也下了崗。我從小就特別6,讀大學以后就開始做兼職,再也沒問家里要過錢,這次我也沒問爸媽要錢,我一個人回到上海,可我他媽根本就沒錢。但是我6啊,我怎么可以和我爸媽說我下崗了呢。我想著SH市場多大啊,我陳琳怎么也可以混出一片天地。去年我27歲,我有男朋友,我好像連找個工作也不容易了。差的工作不想做,好的又嫌我資歷不夠,還怕我一就職就結婚生子,我就蕩在家里了?!?
“那你是怎么開的‘白棘’?”“白棘”是3年前開的,在時間上余思潔想不通。
“‘白棘’是我嫂子的店,后來她不想做了,就把店托付給我了。”
“嫂子?你嫂子是誰?”余思潔興奮起來。
“一個閑著沒事做副業的家庭主婦而已,沒什么好說的?!?
“她叫什么?”余思潔不自覺地抓住陳琳的手,陳琳一驚,余思潔發現自己失態,忙松開陳琳。
“徐子琪,你認識啊?”
余思潔臉上明顯地透露出失落。
“不認識,她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她是個啞巴。跟我哥哥兩個人一直住在恒湖,之后我來上海的時候他們也一直在恒湖,這些你看資料應該都知道吧。我嫂子這個人我說不清,以前我們關系很好,后來我不喜歡她了,因為她帶給我許多痛苦。如果重來一次,我再也不想遇見她了?!?
啞巴,恒湖人。那不是秦琪雪啊。
陳琳拍了一下陷入沉思的余思潔。
“想什么呢?你問了我這么多,是不是也應該說一下你自己?”
“我啊,就是個普通人。以前是個闊小姐,后來成了一個窮光蛋,因為我私奔了。和塞茜爾一樣,愛上了一個不被爸媽認可的男人。所以我選擇逃離?!?
陳琳瞬間明白了昨天看完話劇以后余思潔說的話。
“我也一樣,要是爸媽知道我跟個‘混混’在一起,一定也不會同意的?!标惲照f著站了起來。
“這么多話憋在心里,居然和一個外人說了。好爽啊。”最后三個字陳琳是吼出來的,她的聲音隱沒在喧鬧的火鍋店里。
余思潔想讓陳琳小聲點,卻發現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們。
有的時候我們大聲吶喊,以為可以撼動世界,到最后不過發現自己只是螻蟻。我們自命不凡,到最后也不過被淹沒人群,誰又能說誰不渺小呢?
“有機會,我帶你去見邱哥啊。”陳琳對余思潔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余思潔覺得陳琳的眼中閃著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