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青崖上，一個俊秀異常的少年盤膝而坐，其渾身上下白氣蒸騰，衣襟上的水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司馬穎，只是端坐了半個時辰，少年臉上的怒氣才緩緩消去。

平日里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蜀王殿下，今日也是罕見的動了氣。一個不留神，那邴原未曾解除的水結(jié)界就鋪天蓋地的襲來，讓司馬穎淋了個渾身濕。可蹊蹺的是，這位大儒宗早不撤晚不撤，偏偏在他司馬穎準備出界的時候撤去了結(jié)界的浩然正氣。如此一來，水界自然分崩離析。

“翰賢冠，也不知道那老頭有沒有誆我，不過那個老頭也不想與我交惡。這翰賢冠該是有幾分作用，若是高階之器，我也算是撿到寶了。”

甩凈了兩袖中殘余的水珠之后，司馬穎問道：“那些馬沒有被淹死吧？”

左寒道：“沒有，我全扛上來了。”

“那就好，走，繼續(xù)趕路！”

司馬穎探尋了幾眼就找到了那幾匹汗血寶馬，隨即翻身上馬，一鞭甩出，胯下寶馬疾馳而出。

陸千雪與左寒也駕馬跟隨。

策馬奔襲了半日，天色昏暗，紅日盡沒，遠處蒼茫的大山逐漸被黑暗籠罩。

視線盡頭便是那莽荒的八千里秦嶺，一山比一山險峻，連綿不絕，猶如一條蒼龍橫臥在地。

所謂伏牛山，也并非是一座孤山，它所指的可是一條山脈。伏牛山脈乃是秦嶺的東段支脈，其山勢亦是奇雄，而司馬穎一行人經(jīng)過一日兼程終是到了這伏牛山下。

不過他們可沒有入山的打算，八千里秦嶺隱藏了太多的奇珍與兇獸，沒人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恐怖的存在，自古以來這里就是兇獸的領(lǐng)地。哪怕當年武帝雄霸天下，手握千萬陸戰(zhàn)之師，依舊沒有將其從獸族手中取來。晉室與秦嶺獸族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協(xié)議，才讓秦嶺從名義上屬于大晉。不過多年來，晉人與秦嶺獸族之間大大小小的摩擦也沒有斷絕。

而伏牛山分屬秦嶺，其間異種數(shù)不勝數(shù)，妖獸橫行，此時天地四方已經(jīng)黑透，入山也討不了什么好，不如休整一夜天明再做打算。

“我等就地休整一夜如何？”司馬穎問道，不過左寒是絕對服從的，他是要問問陸千雪的意思。

左寒自然是點了點頭，陸千雪卻眼巴巴的看著司馬穎，問道：“難道方圓十里沒有人煙么？”

司馬穎分神了一會兒，回神再看時，這妮子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來了。

“這里距洛都六百里，尚未超過千里，按制馳道旁需每五十里設一驛。如此，方圓十里還是之內(nèi)還是有人煙的。”司馬穎裝出一副恍然想起的樣子。

聞言，陸千雪雙手抱著胸脯，氣呼呼的冷哼了幾聲。

“我走了，你要是睡在這里我也不攔你，反正伏牛山上的豺狼虎豹也不少，夜半時候把你叼走，我手里頭也只是少一頭豬罷了，算得了什么。”

司馬穎一手牽馬，另一手虛握著一團藍幽幽的火焰，照亮了身前數(shù)丈。

左寒也是牽著馬緊跟了上去。

眼瞅著這荒山野嶺的就剩下自己一人，陸千雪一口牙齒都在打顫，更別說春寒料峭，刮來的冷風灌入袖中冷得人起一身疙瘩，不遠處山坡上那兩團綠幽幽的光，像極了野獸的眼睛。

這丫頭頂死堅持了二十息，就抖著兩瓣屁股撒腳大跑起來，生怕追不上司馬穎，唯恐落單之后被什么兇猛異常的豺狼虎豹叼去吃了。

好不容易跟上了蜀王殿下的腳步，可是司馬穎硬像是趕命一般拽著馬飛快跑了起來，最后是被馬拖著走，腳底的鞋都快被石子磨穿了。

“臭司馬，竟然不等我。”陸千雪咬牙切齒的說道，其實這丫頭心里還在暗恨司馬穎刺傷自己，刺傷也就算了，連幾句安慰寬心的好話都沒有。

司馬穎被馬拖著跑了好一陣子，突然停下問:“冠侯，你覺得我這副模樣貴氣么？”

“王上乃是皇室貴胄……雖未著錦繡鮮衣，可顧盼之間依舊神韻風然。”平日里寡言少語，從未對蜀王殿下溜須拍馬的左寒，冷不丁的給司馬穎拍了個馬屁。

所以即使是這個馬屁拍得不是時候，司馬穎依舊自若地點點頭，心里充斥著“老而彌奸”的狂蕩笑聲，左寒啊左寒，這小子居然破天荒的吹捧本王了。回想了自己近日所展露的心機和手段，刀出斬狂寇，言出退大儒，此一樁樁一件件豈是庸人可為?看來自己費力招攬的這個良將，終是認可了自己。

但也僅僅是對他人主之能的認可，至于左寒是否能與司馬穎賣命交心，還需要他司馬穎拿出人主之德才是。

“冠侯，我已知你意，只是這一番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倒別有滋味。”司馬穎腦海里不斷地回響著左寒方才的話，回味道。

左寒不再說話，方才那話與他的性格已是極為不符，此時若再多嘴，王上怕是真要對他“另眼相看”。

就這樣，古怪的場合，古怪的方式，司馬穎與他招攬的第一位無雙良將進行了交心。

陸千雪可沒閑心去想君臣二人之間的詭異，張嘴就來:“王上這樣子可真狼狽，難道是在泥里滾了幾圈?”

此時司馬穎早沒了皇室珠光寶氣的派頭，披頭散發(fā)，一身的泥土味，滿臉的風塵。

他沒有懲罰這個小婢女的不敬，笑道:“還真被你猜對了，我剛才不正是被馬拖著跑了好久。”

沒看見司馬穎壞臉色的陸千雪很是敗興，覺得前者真是怪透了，還有不可理喻。

再透著司馬穎的目光所去，更是看見了一長條的燈火，陸千雪的小胸脯頓時氣鼓鼓的，這個死司馬又騙我，還說什么方圓十里才有人煙，此處山腳下便是明晃晃的一條鎮(zhèn)子啊！

在北邙山看慣了洛陽城燈火如霞的蜀王殿下，仿佛對的山腳下的稀疏燈火很有意趣，自言自語道:“青澹鎮(zhèn)的燈火又多了好幾處，只是如今之大晉還能保凡民幾時燈火？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