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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犧牲

  • 尋找皇帝的人們
  • 溫城河
  • 2845字
  • 2021-08-02 09:42:38

天選者得到許可,在這個人類王朝的首都或者說殘存的領地上生活一陣子。

這里的生活和在灰域的幻象完全一致。住在偏遠的小區房屋里,吃著速凍食品或者是那幾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做的家常菜,還可以下樓遛彎。不過閑得無聊可以下樓,離開這個看似平靜的世外桃源,看著地平線上各種奇形怪狀的廢墟和天空中通往其他時空的黑色洞口,打發自己無所事事的余生。

反正他已經在有限的生命中經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故事,現在也算有了個結局,那位人類皇帝他也見到了。天選者現在差不多也明白過來,自己期待的拯救人類,世界和平什么的基本等同與放屁,自己只不過是某些古人類臆想出來的角色,還不如徹底躺平。

天選者對穿越者說:“我感覺自己活了幾輩子,現在卻像個退休的老大爺。”

“其實按照地球的歷法,你才二十多歲。”

“是嗎?我沒留意。”

他抬頭看了看天上那顆太陽——當然也不是真的。這些地球人在自己的世界毀滅以后依舊保持了對舊日天文系統的偏好,所以盡管他們創造了這個平面的無邊世界,天上還是得有一個巨大的球狀熱源以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周期起起落落。

穿越者在距離他數米的地方盤坐著,陰沉著臉,罕見地什么批話也沒說,這讓天選者有些尷尬,便找個話頭想要打破這難以忍受的氣氛:“這個太陽到底是從哪里升起的,又落向哪里去?”

“如果你說的是你看到的這個人類王朝的太陽,那么它從來就不存在,它的起落只是一個假象。如果你說的是王朝外頭那個真的太陽,它則是一個半成品,由赫利俄斯的太陽馬車,三足金烏的軀體,一個直徑幾百公里的氘氚反應堆,一個長著翅膀的蛇頭裸男,一架特大號戰艦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用各種鎖鏈,機關拼接起來的玩意。周圍還有一群太陽神繞著他像蒼蠅一樣飛來飛去,每天這個玩意從世界另一頭虛無的黑暗里升起,晚上來到世界的這一邊一頭扎進那些淤泥里,從地下一路撞回東邊。”

“哦。”

天選者想到那些神靈為了爭奪這個縫合怪的控制權,搞得太陽經常偏離軌道,他們打打鬧鬧一整天,等到太陽沉沒后又得趕忙飛到東邊,一邊打架一邊等著太陽升起就覺得好笑。但想到這些太陽神不僅自己打打鬧鬧,還要拉上自己的子民,連累整個世界地面上的生物忍受這一切干旱,洪水和顛倒的晝夜就又笑不出來了。

“確實挺好笑的,就跟奧林匹斯運動會和世界大戰一樣好笑。”穿越者也干笑了幾下,“碼的,那幾個家伙造出來的這都是些什么玩意。”

說道那幾個家伙,天選者又想起來幾個問題:“劉長寂和白楊我已經見過了。其余那幾位,叫商衡洛,原康的都是怎樣的人?哦,還有那個變成水鬼的李廣寧我也想了解一下。”

“商衡洛是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原康是個腦子正常些的瘋子,李廣寧是個一根筋的瘋子,他們三個都該去精神病院。”

“……我想知道他們具體是干什么的,都活了這么久,為什么這么極端。”

“講反了,正是因為他們極端,才能活下來。”穿越者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他:“你也在幻境中見過地球是什么樣子了,我們都是那樣生活的。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終究會死,地球會在無數次變動后重新變成死氣沉沉的巨型石頭,太陽也會熄滅,宇宙會歸于虛無,一切建筑,思想,文明在永恒的尺度上都毫無意義,但多數人還是會在有限的時空設定可望不可即的目標,并組成各種集體,圍繞著這些目標做出各種在長遠尺度看來毫無意義的行為。我們將這些行為作為生命本身抗拒空虛的手段,當然有時候這些短期目標和手段反而會成為人類自身發展的障礙,成為我們需要的本能。”

“比如?”

“如果犧牲你所有的朋友和家人就能拯救世界上所有的陌生人包括你的仇人,你愿意嗎?”

“當然不愿意。”

“我也一樣,就算你告訴我人類文明的延續最重要,我的朋友和家人沒了那些陌生人組成的世界也會死,我還是不會動手。畢竟沒了朋友和家人的世界對我而言也沒有存在的必要,還不如一起去死呢……但這種極端情況畢竟不會真的出現,人類畢竟只是個靠著各種醫療衛生手段才能茍延殘喘七八十歲的落后生物,多數時候還得抱團過日子,所以大伙就算想通了也能做到相安無事。”

“不過意外發生了。”

“對,天曉得怎么搞的,太陽突然就沒了,地球也炸了,然后我們就被分解了,但又被重組了。可能是那條宇宙規律變了吧,反正大概就是這么回事:我們死了,但沒死透。錢塘這個家伙甚至反過來控制了宇宙規律把我們復活了,還讓我們擁有了永恒的生命,讓我們在這個地方重建文明。”

“那被復活的人豈不是很多?”

“是挺多的,有十幾億人。不過剛在這里生活頭幾百年,很多人活著活著就崩潰了,自愿選擇去死;還有些人變異了,你在世界邊緣外看到的那些怪物沒準就是;還有些留在人類王朝這個大型沙盒,生活在舊日的時空里。一直堅持游蕩到現在的就我們幾個。”

“為什么這么多人都選擇死亡了?”

“人類是一種需要為行為賦予意義的生物,缺失目的會導致崩潰。何況就算肉體不死,思維也會僵化衰老,時間久了人總會忍受不住的。矛盾的心態貫穿多數人的一生,但人類短暫的生命使我們不必面對各種極端情況下的選擇,只是人類一旦獲得永生,多數人自然會在漫長的歲月中感受到生活的空洞,對自身的渺小和無力產生懷疑,自然也沒必要待下去了。”

“那你們呢?又為什么留到現在。”

“可能是因為我們活著本來就沒什么目的,我們幾個在地球上就屬于過一天算一天的混子,雖然內心對一切都感到迷茫甚至對自我存在產生質疑,但還是會在別人有需求的時候做出回應。我堅持活著其實就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情,李廣寧和商衡洛是偏執狂,總想做點什么看上去非常偉大的事情逃避現實,至于原康……他來了,你去問他吧。”

那個叫原康的男人也剛出門,向他們揮了揮手,正打算走過來。

“我本來就沒打算給自己的行為賦予任何意義,一直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我才活到了現在。”

“也就是說你們這一群完全沒有任何目標,渾渾噩噩活了不知多久的人打算讓我作為追隨理想的英雄拯救這個世界。”

“對,因為理想都是虛無的,犧牲和死亡才能賦予其意義。犧牲比理想還要高貴,我們這些人是沒有理想也沒有目的的,自然不會犧牲,所以需要一個有理想的人讓死亡有意義。”

“可我也沒有什么理想啊,我最開始只是想找到一個能拯救人類的英雄然后得到庇護,可你們告訴我所有種族和神靈其實都是人類創造的或者說人類變成的,那我還有什么可說的,還不如在這里混吃等死。”

“所以才要改變你的記憶,創造一個全新的你出來。用全新的記憶和過去塑造一個堅信自己在逆境中奮力抗爭,依靠自己的努力取得成績,只要愿意付出就能得到回報的天選者。”

“那還是我嗎?”天選者不置可否。

穿越者這時候插了一嘴:“感覺差不多就行了,記得我們重逢時看到的那些石頭人嗎?那些也是早期的人類,他們的記憶早就換了一遍又一遍,組成身體的石頭也早已更替了無數次,但他們還是覺得自己就是自己,因為他們的生命作為一個變化的過程從來沒有中斷過。如果你真的愿意成為天選者,那你的存在也依舊沒有本質上的變化。重點還是在于你是否愿意給人類復興這些理想賦予實際含義。”

“我知道了。”

他們又坐了很久,中間說了些什么。漸漸地,原康厭倦了,起身離開,穿越者也起身了,只留下天選者在長椅上坐著,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刻也無法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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