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類比較特殊的存在,不被視為神靈,也不能算作凡界生物。雖然外表可以是人類的模樣,但因為其內在與主體世界的生物差別較大,故而被稱作惡魔。
惡魔是從來就沒有神靈庇護的生命。只要一個契機,任何生物都可以成為惡魔。
這些惡魔的存在動搖了神靈對凡人的統治。并不是因為他們窮兇極惡地發動屠殺和戰爭,也不是因為他們善于通過欺瞞和蠱惑動搖人心。這些只是表象,惡魔們用武器和謊言殺死的生命數量遠不及生命自相殘殺的傷亡數量。真正可怕的是他們只是在結構世界的一切,從而讓他人加入自己的陣營。
惡魔們同化過一位國王,這位薇國的國王生活在樹神控制的大陸外圍,和臣民們一同信仰著這位庇護著國家的神靈。但此刻他的國家正飽受瘟疫的折磨,因為災禍之神正率領著信徒們跨海而來,攻打這片大陸。這次瘟疫只是他們的先鋒,正戲還未開場,他便失去了妻子和兒女,要經歷亡國之痛了。
樹神是從深淵之眼的觸須幻化而來的,自其誕生之初就用龐大的根系牢牢地抓握住了這片大陸。樹神統治的大陸有數十個大國和上百個小國。國家在樹神看來只不過是種族,文化,階級等無關緊要的因素造就的集合體。有的國家是這片大陸上自動成型的,也有的是外來種族登陸后建立的,還有些是舉國上下前來主動投靠的。最后一種的代表就是薇國這樣的小國,國家主要種族是人類,被神靈拋棄后只得投靠其他神祇以求保全。他并不在乎單一國家的存亡,他只要保證這些國家整體上聽命于自己。
不出意外,樹神龐大樹蔭所能庇護的土地終究有限,象征神靈恩寵的精華也是有限的。盡管創造了名義上代表自身意識傳播福音于大陸的蒼翠教廷,但相對于他治下數以億計的生命,天使的數量簡直杯水車薪。當教廷的管理觸及到大陸的底層,這一機構的多數職位終究也是由那些凡界生命所擔當。自己的意志注定會被這些代表著各自國家,各自勢力的生物曲解。
樹神需要不會偏向任何國家,種族和政體的生命。于是祝福者誕生了,大陸各國各族被天使們選中的卓越者將在林木圣域——一個位于樹神軀干中的樹洞迷宮中接受樹神的精神同化和神力改造,他們將獲得樹神的力量,外表被樹皮覆蓋,長出枝葉和根須,獲得悠久的壽元和強大的法力,并最終徹底成為植物形式的生命。他們將割裂與過去的聯系,成為真正只聽命于神靈的存在。這些祝福者擔任著各個國家的要職,統一調配各國的資源,避免國家爭斗和種族矛盾帶來的資源內耗。消滅分離主義者和孤立主義者誕生的苗頭。
薇國的人類們便是被消滅的對象。這些人類投靠樹神后并未得到他們覺得合理的待遇。畢竟他們舉國投靠樹神時,這片大陸的土地已經被分割得差不多了,留給他們的只有少部分沿海的險惡土地。但畢竟自己是有求于人的一方,他們忍了下來,期望用自己的忠誠獲得樹神的恩寵。但樹神顯然沒有在乎過這些弱小的生命,林木圣域也沒有從薇國的人類中挑選可以接受祝福的幸運兒,蒼翠教廷希望這些沒有價值而且心理脆弱的人類作為抵抗瘟疫使者的前鋒,或者說炮灰。畢竟那時候災厄之神的噩運大軍正四面出擊,樹神并不希望消耗主力,各國也尚未形成攻守一致的聯盟,一個外來人類建立的流亡國家在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蒼翠教廷沒有分發給瘟疫肆虐的薇國多少軍備,用以治療疾病的復蘇精華都是樹神所結的珍貴果實,也不會分給國王多少。他們似乎真得等死了。
這時,一位惡魔出現了。他以人類的形態出現在國王的宮殿前,宣稱自己可以讓亡者暫時復活,讓此次瘟疫中止。
國王絕望之下召見了這位似乎不受瘟疫困擾的來客。來人直接講明了自己的身份,表示可以使用惡魔過去研發的技術和魔法終結這場滅國的災難。
所謂的復活其實就是利用尸體殘存的信息制造一個外表相同,擁有死者生前部分記憶的復制品,而終止瘟疫的方法是將感染瘟疫的器官功能用絕對不會病變的機械更替。
國王猶豫了一陣,決定自己嘗試一下。于是他看到了重生的家人們帶著迷茫和欣喜的笑容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也感覺自己本來虛弱的身體重新煥發了活力。這誘惑實在太大,不少人都選擇接受惡魔的幫助。雖然也有樹神虔誠的信徒覺得不讓死者的尸體重回樹神的懷抱,制造復制品替代生命是瀆神之舉,但他們的意見逐漸淹沒在了主流里。
惡魔告訴王國的人們,過去他也是人類,他的家鄉也會有戰亂和爭斗。他們也抗拒死亡,覺得只要能繼續活著,存在下去便無比滿足了,所以他們不會強求生命的完整,哪怕是以殘缺的方式延續下去,也比徹底消亡要好。所以,他們成為了惡魔。
新的瘟疫再次襲來時,這個國家的人們又更換了一批器官。一輪一輪的瘟疫殺死的人越來越少,待到災厄之神的信徒們駕駛著戰艦抵達這座大陸時,他們看到的是一批由機械,人造組織和詭異巫術組合出的人形怪物。這些免疫瘟疫的怪物即使殺死,也能依靠殘余的部分復活,他們對自己受到的傷害也滿不在乎。
薇國擊敗了侵犯的敵人,但樹神也拒絕接納他們,因為這個大陸上所有的生命都由自己的能量撫養,也該在死后將能量歸還自己,這些拒絕輪回的機械生物不能被自己的祝福改造成植物,更不能被稱之為自己的信徒。薇國的人類們理論上可以通過器官更換和法術凈化的方式回到原來的人類形體,但似乎又得重新面對世俗的生老病死以及其他各國的排斥。
于是國王做出了選擇,他帶著自己的家人和國民完全投向了惡魔。此刻的他在過去的戰斗中已經死亡了三次,每次復活都損失了大量記憶?,F在的自己嚴格意義上只能算作擁有原版國王部分記憶的復制品的復制品的復制品。自己拼死也要保護的家人和臣民們實際上也只是一群復制品。整個國家已經變成了一個復制品,和那個最初投靠樹神的國家似乎也無法等同了。就算變回去,也只是讓另一批復制品代替自己。
就這樣,一個在惡魔的幫助下獲得了暫時勝利的國家被惡魔同化。這些人都可以算作是惡魔了。
“我就是在這時候來到了這座島上,那時候災厄之神的主力軍隊正在前線對陣樹神大陸的各國聯軍。樹神已經被災厄之神壓制住了,缺乏統一調配且各自為戰的聯軍也被打得節節敗退。而大陸上又有一大群被改造成機械的異端作為不穩定因素存在,整個局面即將徹底崩盤。
“我因為討厭災厄之神就幫了樹神一把,跟蒼翠教廷的幾個天使主教做了交易,幫他們調配軍隊組織反擊什么的。結果這時候那群被改造成機械體的薇國人找上我,說是不打算效忠樹神了。還要求我在海上防線開一個口子,讓他們離開。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要求,結果這群機械腦袋以為我打算把他們當作異端處理掉,就當場嘩變了。那些教廷里的木頭腦袋也是一樣蠢,不知道安撫反而對機械體搞清剿政策,還打不過這些機械化的軍團,活活搞成了兩線作戰。
“最后薇國那些依然堅持信仰樹神的人類替蒼翠教廷做了內應,樹神的信徒終于徹底清除了所有被惡魔改造的人類,這些立了功的人類也得到了教廷接納,甚至得到神靈祝福,成為樹神下轄各國的正式公民。比如那個對我指手畫腳的上將就是靠那場戰斗得到升遷,變成綠皮木頭的。后來在對薇國殘余惡魔和機械化人類進行二次清剿時,他的上級還被惡魔俘虜改造了。不過我們都以為這個家伙死了,所以他因此又得到提拔,被教廷分配到榕木國這邊指揮海軍。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
雖然剿滅了被惡魔蠱惑變成機械體的薇國,但那些將黑手伸向樹神的惡魔逃脫了懲戒,繼續他們在這片災厄之海上的計劃。
大概在樹神和災厄之神結束戰端后不久,惡魔與“荒島”的交易也開始了?!盎膷u”外形是一座漂浮在海洋上的島嶼。他是部分碎裂的土地在海洋的浸潤下誕生的弱小神靈。其相對較小的形體難以建立完整的生態,自身也在源源不斷地吸收并消耗能量,因此踏足這座島嶼的生物總是很快死亡,整個島嶼寸草不生。如果不能將自身的狀態穩定下來,荒島肯定會因為無法轉化富集的能量而崩潰。這也是必然的事情:很多神都是機緣巧合下誕生的意識體,如果不能融入世界的能量循環,無法有效吸納和疏導能量就注定滅絕。
但惡魔的出現改變了荒島的命運?;膷u很快接納了這些家伙的建議。經過惡魔的改造,荒島的穩定程度提升了,可以將富集的能量用于吸收和穩固更多的質量。換句話說,荒島從一個只進不出,遲早爆裂的氣球變成了一個能夠選擇性吸收資源用于自我繁殖的病毒。荒島不斷吸收能量,并將吸收的能量用于壯大自身,壯大后的自身則可吸納跟多的能量?;膷u越來越大,從神靈中的孱弱者變成了強者。
“荒原”就此誕生。這片在災厄的海洋上隨著波濤起伏,不斷擴張的荒蕪土地也是惡魔的一員了。這數百年來,他一直在積蓄著力量,并在其他惡魔的配合下同化著其他的世界,甚至吞噬神靈,將一切觸及到自己的生命變成黑色的沙塵和荒土。
惡魔領主老白臉色輕松地說道:“這片荒原將成為我們對抗眾神的基地,待到災厄之海上的所有神靈,包括那位災厄之神也被吞噬同化后,我們將反攻無邊的陸地,加入對萬神殿的爭奪?!?
穿越者聽聞后滿臉不屑:“你怎么也對那玩意感興趣了。”
“我厭倦了在這里的生活,而且也想通了。一切的想象終究有限,我們這些家伙只不過靠著僥幸活過了世界末日,獲得了在這個虛假的宇宙里生活的權力。但不論我們活多久,制造多少種族,引導多少文明,也只是在構思地球上存在的事物。這個看似無邊無際的世界實際上小的可憐,只不過是對過去浮光掠影的扭曲而已,我要離開這里去面對真實的宇宙,哪怕那里已經空無一物了,我也要死在那兒?!?
“何必要走呢,你可以學我啊。只要不斷遺忘不就行了?!?
“不了,我還是想走。我討厭這里。”
“隨便吧,那你走之前要不要和我一起找老錢見一面,正好我被這個小屁孩求著去人類王朝,你也去看看,就當道別了?!?
“沒有那個必要,我們做什么想什么他都清楚。”
穿越者打算說一兩句感人肺腑的離別贈言,但感覺又有些尷尬,說不出口,便沉默下來。他也清楚很多當年一起活下來,共同經歷這個世界興衰并為之嘔心瀝血的老朋友要么永遠走了,要么陷入沉睡?,F在僅有的幾個下落還清楚的就只有當皇帝的那位,海底睡著的那位以及眼前屈尊當上惡魔領主的這位了。
穿越者腦子里胡思亂想一陣,最后蹦出來的是一句感慨:“我們這些直立猴子果然不適合永生?!?
老白補了一句:“確實,當時如果直接死了好像也沒什么區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