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凜冽，秋寒徹骨。

御書房中，蕭煥陽身著銀色常服負手立在門口，桃花眼盯著門外噼里啪啦的大雨，面色跟天空一樣陰沉，陣陣秋風過吹起他的衣角，分明吹的手腳冰涼卻沒有絲毫動容。

高升拿著鹿皮大氅走過來，披在蕭煥陽身上，道，“陛下，門口風大，您身子前不久才痊愈，還是當心些的好。”

蕭煥陽罕見的笑了笑，道了一聲，“朕沒事。朕只是在想，幾個月過去了，那樓高夜見不到柳馨雪，是不是急得跳腳。”

高升聽后同意道：“的確如此，樓高夜已經使了渾身解數，也沒見到柳馨雪。只是奴才不明白，您想留下她，知會奴才一聲，奴才會幫您想辦法的，您為何偏用巫蠱之術……這樣……”

“你以為是朕自己做的？”蕭煥陽挑起眉頭，似笑非笑的回頭看向高升。

“難道……”高升突然面露驚駭，驚慌道，“真的有人要謀害陛下？！”

蕭煥陽點點頭：“朕要留下柳馨雪，還不需要用詛咒自己的方式。這件事，只不過順水推舟。況且，這東西在朕病重之時沒有查出來，卻在朕痊愈之后出現。草人又確是在柳馨雪的房中找到，這背后的人要謀害的不是朕，而是柳馨雪。”

高升恍然大悟：“所以，陛下您是將計就計。”

蕭煥陽贊許的看了高升一眼：“最近變得聰明了。”他接著道，“那背后之人做得很干凈，朕還沒有查出什么。囚禁柳馨雪，也是為了保護她。”

“奴才明白了。”

“對了，”蕭煥陽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高升擺擺手道，“找個時機知會樓高夜一聲，有時間費力想著怎么闖進別院見柳馨雪，不如查查是誰要害她。整天上躥下跳的，朕鬧眼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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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別院坐落在皇宮的最南面，與冷宮的方向剛好相反。院子雖說不大，卻是什么也不缺。

柳馨雪正披著素色大氅，靜靜地坐在院中，面容溫婉恬靜。長長的發梳成一個簡單的發辮垂在身后，沒有絲毫修飾。她正低著頭，幾縷散發垂在臉側，手中正縫著什么。

蕭煥陽來到長風別院的時候，便看見柳馨雪背對著他，低著頭忙著手中的活計，根本沒有發現他。

他悄悄的向她走去，想看看她在做什么。腳下卻不小心絆了一下，發出了聲音。

柳馨雪驚得站起身回頭呼道：“誰！”

蕭煥陽彎腰整理衣擺，聽見這一聲，保持著姿勢抬起頭，柳馨雪的慌張落入他眼中。

柳馨雪沒想到會有人來，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回頭發現竟是蕭煥陽，而且……后者還保持著這樣一個有趣的姿勢，這讓她不禁笑了出來。

蕭煥陽挑了挑眉，斂了目光，輕笑了一聲。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撩衣擺坐下，擺了擺手示意她也坐。

柳馨雪坐下，身子微微側著，對蕭煥陽輕聲道，“陛下突然來了，竟無人通報一聲，嚇了我一跳。”

“我有這么可怕？”

“不啊，只是沒想到陛下會來。”柳馨雪突然轉了話頭，“兇手查出來了嗎？那不是我做的。”

淡淡的兩句話，卻讓蕭煥陽心頭巨震。沒有聲嘶力竭的辯解，也沒有歇斯底里的質問。就這樣簡單的兩句話便可證明，她相信他，同時也意味著，她知道，他會相信她。

“你就這樣篤定，我會相信你？”

柳馨雪月眸彎彎，笑容輕柔甜美。

她在別院中住了幾個月，無人治罪無人為難，實在是安逸得很，只不過見不到外人。她心里清楚，若蕭煥陽真的認定她是害他的兇手，斷不會讓她如此輕松自在。

蕭煥陽也輕笑了一聲，桃花眼流出些許溫柔。

“如此，你便安心住著，有什么需要知會一聲便是。”

柳馨雪微笑著應了下來。

蕭煥陽的目光流連在柳馨雪清秀的臉上，久久不能移開。良久，他開口，“雪兒，你還恨我嗎？”

柳馨雪笑容微斂，似乎在思考他的意思。

見她不答話，蕭煥陽垂眼，“對不起。”

柳馨雪聽了這話，輕輕一笑，“這幾年我也想的通了，此事不能全怪陛下，陛下也不必自責了。”

“嗯，”蕭煥陽心頭一松，“如此便好。”

“陛下，我可不可以見見月瑢和樓大哥？”柳馨雪突然素手搭在蕭煥陽的手臂上，柔聲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只是實在太無趣了……”

“我只是怕有人趁機混進來，萬一傷了你，會影響事態發展。”蕭煥陽垂眸，忽然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你若覺得無聊不如……我可以每天抽時間來這里坐坐。”

“嗯？”柳馨雪一愣，這意思是他每天過來陪她？

蕭煥陽輕咳一聲以緩解尷尬，那樣子讓柳馨雪忍俊不禁。她覺得，他也沒有那么冷漠，反而有些可愛。

見柳馨雪清淡的面容上露出笑意，蕭煥陽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熱熱的，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嗯……若無事，我便走了，你照顧好自己。”蕭煥陽便起身要離開，手落在身側猛地想起一件事。

他喚來高升，接過高升手中細長的盒子，轉身遞給柳馨雪，“這支藍田玉簫……當年你留在了宮中，現在還給你。”

柳馨雪接過，打開盒子，素手輕撫玉簫，指尖一片溫涼。

“謝陛下。”她輕笑。

蕭煥陽見她收下，薄唇微挑，顯然有些開心。他并未多言，轉身離去。出了別院的門，他忍不住回首望去。

落英紛紛然飄落，殘紅遍地。柳馨雪安靜的坐在落花間，微低著頭，留給他一個清恬的側臉，涼風拂過她鬢間長發，美如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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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永壽宮

齊太后正輕聲安慰齊夢書：“夢書啊，不要難過。子嗣這種事還是放寬心，緣分到了自然也就有了。”

齊夢書眉間幾縷輕愁，聽了齊太后這話，面飛紅霞，掩唇笑了出來。

齊太后又對一旁的蕭煥陽說道：“皇帝，不要過多忙于政事，多去后宮坐坐。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還沒有子嗣……”

“是，”蕭煥陽垂眼道，“兒臣明白了。”

高升悄悄走到蕭煥陽身邊，對他低語了幾句。蕭煥陽聽后，當下出了永壽宮。

樓高夜負手立于宮門之外，聽到腳步聲他回首，俊朗的容顏竟有幾分風霜之色。

紫影一閃而過，樓高夜扯住蕭煥陽的衣領，鳳眼微微瞇起，陰沉又危險的在他耳邊道，“蕭煥陽，你究竟什么意思？”

蕭煥陽還未動，把守的御林軍便手持兵器瞬間將他圍起來。

年輕的帝王抬手制止，輕飄飄的看著面前的人，滿不在乎道，“朕的意思，還需要向你解釋？”

“你私自囚禁我的女人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樓高夜眸中冷光忽閃，身側垂下的拳握的咯吱咯吱響。

“你的女人？”蕭煥陽冷笑一聲，“朕不與你爭辯。看來高升還沒來得及與你說，”他忽然壓低了聲音，湊近樓高夜，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柳馨雪被陷害，朕是為了保護她。你絕頂聰明斷沒必要在這時候與朕作對。”

而后，他緩緩拉開了距離，“朕很忙，此事交與你了。何時能見到她，全在你自己。”

樓高夜盯著蕭煥陽的臉，思考著他的意思。蕭煥陽不再與他說話，掠過他徑直向前走去。

沒走出幾步，遠處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的跑來，腳下不穩，猛地摔倒在蕭煥陽面前，“陛下……陛下恕罪。”

“怎的如此慌張？”高升呵斥道。

蕭煥陽淡漠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宮女，只聽她顫顫巍巍的開口，“陛下，長風別院那位姑娘，她……”

蕭煥陽勃然變色：“她怎么了！”

樓高夜風一般上前扯起那宮女，聲音雖輕卻讓人不寒而栗，“雪兒怎么了！”

小宮女渾身抖得厲害，嚇的連句整話都說不出，“那……那姑娘從昨晚開始……便滴水未進，今早送……送飯的宮人發現昨晚的膳食絲毫未動，便……有些起疑……”

“說下去。”蕭煥陽冷冷道。

“見那姑娘還睡著，宮人喚了幾聲卻未能將她喚醒……走進了看，她面色青灰，就像……就像……”

“像什么！”

“就像……一個死人……”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說完，害怕的閉上眼睛。面前這個扯著自己衣領的男子面色駭人，她生怕他手一抖將自己殺了。

“蕭煥陽，等我來日找你算賬。”樓高夜恨恨的留下這句，轉眼不見蹤影。

蕭煥陽鐵青著臉，腦中轉了數圈，腳下不停，也帶著高升向長風別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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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別院中，蕭煥陽坐在廳中，垂著眼沉默不語。樓高夜坐在左下首，面色罕見的凝重，一身水光瀲滟的紫衣也失了光華。

幾個太醫戰戰兢兢的跪在下面，相互竊竊私語，似是在討論到底應該怎樣。到后來應是意見不一，爭論聲竟越來越大。

許是被爭吵的聲音吵得煩了，蕭煥陽再無耐心，抬手一把將茶盞打翻，‘咣啷’一聲，下面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吵夠了嗎？嗯？”他緩緩抬眼直視著下首的太醫們，那神色令人膽寒，“遇到事情就只會吵吵嚷嚷，朕要你們這群廢物有何用！”

樓高夜眼角輕挑，余光瞥了瞥怒中的蕭煥陽，又斜晲了一眼跪著的太醫們，不屑地偏過頭去懶得多說一句話。

這時，院正顫顫巍巍道，“陛下，柳姑娘除卻面色不佳、昏睡之外再無其他癥狀。臣等無能，實在不知這是什么病癥。方才爭論半晌也沒有得出結論，陛下恕罪。”

屏風后一個碧青色的身影，顧月瑢蒙著白色面紗緩緩走出，素手輕輕扶著屏風，寒星般的眸子中滿是血絲。

樓高夜見她出來，開口問道，“她怎么樣了？”

顧月瑢垂下眼搖搖頭：“還是老樣子，一直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這可如何是好……”

蕭煥陽收回目光，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后，他對著地上的太醫們冷冷的問，“你們確定沒法子？”

“臣等只能盡力暫時穩定柳姑娘的病情，等到……”

“滾！”蕭煥陽猛然站起怒聲吼道，嚇的一眾老太醫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呵……”一群廢物，樓高夜瞥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冷哼一聲，剛想說話，突然跑進來一個人。

“三皇子！”那人跑到樓高夜身側，小聲道，“大皇子的書信。”接著，便遞給他一張字條。

樓高夜有些不耐，雪兒病情未知，他怎么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大哥的書信又不得不看。他接過字條，匆匆掃了幾眼，面色一變。

拿著書信的手緩緩落下，鳳眸流轉落在屏風上，又仿佛透過屏風看到踏上沉睡的人。樓高夜腦中靈光一閃，起身道，“風子奕！”

聽聞此名，屋中另外兩人眸子亮了亮。蕭煥陽問道，“你這書信上就是這件事？”

“不是。”樓高夜挑眉笑了笑，有些邪魅，卻掩不住眸中的擔憂，“我即刻飛鴿傳書給風子奕，讓他速來夜闌國。你們好好照顧雪兒，等我回來接她。”說罷，便轉身要離去。

“樓高夜！”顧月瑢突然叫住他，聲音中帶著一絲慌張，下意識地掃了蕭煥陽一眼，覺得不妥，便強行變了語氣，“姐姐她還未醒，你這是要去哪？”

樓高夜卻轉而看向了身后的蕭煥陽，目光罕見的深沉。

蕭煥陽仿佛懂了他想告訴他的，那些只能意會的事。他眉心跳了跳，不屑的冷哼一聲，“你最好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樓高夜嗤笑：“你想的美！”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顧月瑢遙遙望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悄悄地看了蕭煥陽一眼，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才放下心來，落寞的輕嘆一聲，想回去陪著柳馨雪。

蕭煥陽突然叫住她：“月瑢，你進宮也有四年了吧。”

顧月瑢心中咯噔一下，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回身向著他輕輕行了個禮，“是，陛下。臣妾進宮快四年了。”

“嗯，”蕭煥陽點了點頭，“好生照顧雪兒吧。”略帶深意的看了看她，便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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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高夜走了，留下了自己的隨從，獨自回了耀影國。蕭煥陽派了快馬相迎，爭取早日將風子奕接進夜闌國為柳馨雪診治。顧月瑢住在長風別院守著柳馨雪，等待著神醫的到來。

她從樓高夜的隨從處得知，耀影國君暴斃。樓高霖偷了遺詔想登基稱帝，并且將反對的大臣們全部關了起來，還將樓高銘幽禁在皇子府中不得出。樓高夜此回耀影國，便是為了這件事。況且這等大事，蕭煥陽不會不知道。

所以他臨走時與蕭煥陽對視的那一眼，應當是想要一個承諾。

一個夜闌國不會趁火打劫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