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學堂時,明沙還未下課,學堂內一片靜寂,白竹止住了腳步,靜靜地站立在大門口東側,右手整理著掛在左手臂上的湖藍披風。
經過田地的時候,些許被亂風吹起的雜草落在了披風上,白竹睫毛低垂,掃視衣服,有條不紊地把雜草一根根取下,看到青石鋪就的路面蠻干凈的,就把雜草攥在左手中了。
學堂不是很大,但比一般平民百姓住的房屋大上不少,是個小型的府邸。
兩間相鄰的寬敞且采光好的房間是用來教書的,偏小的房間是一個夫子的住處,另外兩個偏小的房間,一個用來儲藏雜物,一個是廚房。中間的小院有普通的一間房一般大,東南方有一棵寬如盤狀的高挺松樹,松樹的西側有一排菊花。
這個學堂存在的時間很久了。聽老人們說,這是一位田姓的商人出錢建造的,此人心善,建造完、布置好后無償捐給了官府。后來為紀念這位善人,學堂被命名為田氏學堂,到現在約摸著有五六十年的歷史了。
在這兒上過私塾的孩童不多,三十來個,從五六歲到十七八歲的都有。六個女娃,家里都做著點買賣,孩子少,就讓閨女也來讀點書,學學算術,以后也能幫襯著家里點,說到底就是家里不差那點錢。
在田氏學堂讀書花的銀兩不算多,但一般的農戶是很難承受起的。大戶人家是不會把孩子送這兒來的,大都自己請夫子在府里教書,修金給不少,還包吃包住。家境厚實點的人家,就和相熟的鄰里一同出資請夫子,哪戶人家有空房間就讓孩子去哪家家里學習。
學堂里的兩個夫子都真才實學,教導有方。教算術的夫子因材施教,教書方法靈活多樣,于是孩童們對算術的興趣頗高。年長的那位夫子教國文,是個老秀才,曾在京城豐岳待過一段時間,見過大世面。滿腹經綸,一肚子墨水,古板嚴厲,不茍言笑,通常戒尺不離手,半數的孩子懼怕他。
明沙在學堂讀了近兩年的私塾,為白竹很是羨慕。白竹活了這十六年多年,正兒八經地上私塾的時間也不過一年,另有兩年曾被某位荀姓夫子單獨教授過。
白竹生于冬初,等過了生辰才到十七周歲,碧玉年華的十六歲卻是令白竹為難的年紀。舊時想入學堂不可得,眼巴巴望著有錢人家的小孩去讀私塾,自己蹲在學堂外的角落里聽稚嫩的讀書聲和夫子講課時鏗鏘有力的聲音。
即使現在家境改善了,白竹也無心再入學堂,且不說自己年紀已大,就是心思也難以放在書本上了,不能整日專心致志的讀書。
身為長女,既已成人,理應為一家人的生活分擔壓力,哪能再去吵要著去讀私塾呢,白白地增添爹娘的負擔。再說自己也不想入仕途當個一官半職,學了一大堆的圣人賢士為人處世之道等的東西也用不到啊。
常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白峰和萬蘭卻不認同。
白竹自小沒正經跟夫子學習過多長時間,沒能成為柳絮才高的大家閨秀,是萬蘭一輩子的憾事。自己沒上過幾天學,都是在家中跟著大哥學了些字,讀透了幾本古文,懂一些簡單的算術。
興趣使然,尋了些練武的書,自學了基本功,機緣巧合下練了獨特的鞭法。因對讀書人常常懷有敬仰之情,所以在遇到博學多才又是個有血性的會武功的白峰后,萬蘭就心生仰慕了。萬蘭之所以會選擇嫁給貧窮的少年,與白峰很有文化有很大的關系。
萬蘭先是教小白竹讀書寫字,等自己把會的都教完了,就讓白峰來教。
白竹的接受能力很強,白峰教各個方面的東西,她都能學會,聰明伶俐。白峰忙的時候不著家,白竹就自己拿著書本慢慢的自學,遇到不懂的,眉頭就皺成一團,小嘴輕輕撅著。
萬蘭看著孩子凝眉一動不動,心里也不舒服,連忙把手頭上的家務活、農活做完,先自己學習書本,再一點點的教給白竹。這樣做白竹是學的痛快了,晚上心滿意足地睡了,萬蘭則要熬夜趕工刺繡,好按時交給縣里的店家換些銀兩貼補家用。
聽著隱隱約約的讀書聲,白竹的鼻頭酸酸的,能在不受風吹雨打、烈日當空的教室里學習,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有許多小伙伴的陪伴也是件快樂的事,明沙很幸運,爹娘的辛勞沒白費。
此時湞安官府里的白峰正伏案疾書,邊批文書邊揮灑筆墨往自己專門的本上做記錄,最近縣里的事情太多,忙的白峰大半天沒抬頭,偶爾側著頭問旁邊師爺一些問題。
白峰喜靜,一旦要長時間辦公做事,師爺會下通知,官府里的人交談時都會輕聲細語的,借年輕的官吏們幾個膽他們也不敢在這時候嬉戲打鬧,除非是想脫官服了。
木桌上的溫水是涼了又倒,倒了又涼,白峰愣是一口沒喝。師爺看著自家縣令嘴上都干的氣皮了,也不敢出聲提醒白峰喝點水歇會。
他之前試過一次,被白峰瞪了一眼,“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忙的時候沒什么要緊事、大事就不要打擾我,你記性這么差嗎?這沒什么事了,你去忙吧。記住,沒有下次。”聽著冷冷低沉的斥責,師爺嚇得額頭上直冒冷汗,白峰生氣起來眼神凌厲的讓人想當場跪下求饒。
“鐺鐺鐺,鐺鐺鐺……”的鐘聲響起,白竹知道這是下課放學了,睫毛掀起來,嘴角含笑,望向院內。
秋風瑟瑟,吹的白竹手中攥著的雜草爭著往外跑,漏在手掌外的那部分,似是細青魚尾在不停的亂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