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將明未明。

兩艘巨大的星艦?？吭谶@顆陌生星球，在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后，終于一前一后，再度起航返程。

按理說這本該是讓人非常開心的事，但此刻醫(yī)療室的氣氛，卻截然相反。

“情況就是這樣?！?

唐堯站在儀器前，沒有再觀察上面的數(shù)據(jù)，而是平靜地向在場的人宣布這個噩耗。

“怎么可能…這樣…”

宮曜臉色很難看，激動得起身，拖得椅子發(fā)出一聲干澀的聲響。

“你在質(zhì)疑我的判斷？”

面對唐堯的反問，宮曜沒說話，倒是他身邊的林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

“現(xiàn)在我們的重點，難道不是該討論如何安置這些人嗎？”

“安置？”林致遠(yuǎn)重復(fù)一遍后，又沒了下文。

“我的建議是隔離?；厝ズ罅⒖剔D(zhuǎn)移到人群稀疏地區(qū)?！?

“這怎么可以？”宮曜急道，一邊把目光放到了坐在正中間一言不發(fā)的人身上，期待她能說些什么。

“我附議唐堯院士的意見?！绷种逻h(yuǎn)忽然說。

“隔離之后，他們的下場會是什么？你們都不清楚嗎？”

“宮先生，所謂后果，我們都很清楚?！?

“既然知道你還同意這樣的方式！你那兩個屬下的命，你也不在乎了嗎？”

“正是因為在乎他們的命，”林致遠(yuǎn)冷冷地說，“所以才要保住更多的人。”

“別忘了，他們是為什么會染上這個東西的。”林致遠(yuǎn)瞥了宮曜一眼，目光灼灼，直指宮泠，“希望母親大人，好好考慮我的意見?！?

說完也不做過多的停留，起身就要向外走。

“…就按你們的計劃執(zhí)行。”

她靜靜地下達(dá)了命令，看著林致遠(yuǎn)停頓后又離開，耳邊還充斥著宮曜迫切的反對。

“母親大人，如果真的隔離，那哪些人一定活不了。而且，說不定還會有好的可能呢?！?

“……”

宮泠之前就有了預(yù)防針，所以到真正確認(rèn)的這一刻，反而沒有多大的感覺。

宮泠的沉默，讓宮曜焦躁又難受，他熱忱地望著她，希望能改變什么。

但今天注定要讓他失望了。

一直滴滴作響的器材聲和宮泠冰涼似雨的聲音，同時侵入他的耳膜。

像組合式重拳重重?fù)粼谒男乜凇?

“…我不能讓更多的人死去了?！?

出了醫(yī)器室，就是檢查處。

檢查處里空蕩蕩的，剛才的絡(luò)繹不絕好像是一場幻覺。

長長嘆息一聲，宮泠盯著面前的修復(fù)液儲存器發(fā)呆。

“你終于出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聽見聲音，宮泠沒有動。

“真是抱歉了，這次回去你可能要一個人面對所有責(zé)難了?！?

她還是看著前方，好像對方并不存在。

許久后，才靜靜地說，“…你在這里不利于治療?！?

“有區(qū)別嗎？”她挑眉一笑，眉間格外炫目明艷，完全置身事外一樣。

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她大大咧咧地說，“給我支煙?！?

宮泠看了她一眼，把手伸入褲兜里，煙火一并都扔給了她。

細(xì)長的煙身夾在兩指之間，吞吐的白色煙霧模糊了她的輪廓，因此將她臉上突然詭異跳動的青筋遮掩了去。

“宮泠，你知道我的事情嗎？”

“過去的事沒有提及的意義。你現(xiàn)在要想的，是活下來。”

聞言，她璨然微笑，“我知道你惜命，但有時候是勉強(qiáng)不來的。”

“……”

原初墨看著她的側(cè)影，也許是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人竟然就莫名透徹了很多，她感覺自己比從前更能覺察出宮泠的心情，雖然她還是那樣面無表情。

可沒由來的，她就是能感覺到她氣息氣場里那股被努力埋葬，卻又如河水傾瀉的悲慟。

她正在哀傷，這是提前的悼念。也許是為了她，也許是為了生命。或者，只是為了她自己。

恍然間，原初墨感覺自己明白了什么。

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3000多年的靈魂，究竟有多么沉重。

“宮泠，你…”

好像是幻覺一樣，她所有的悲傷就像時光機(jī)在倒放，一切都像是她的錯覺。

宮泠還是宮泠，她掛起招牌微笑，“怎么了？有什么問題？”

她動了動口，想想還是沒有選擇在此刻說出來。

而是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回去后有時間的話，你來看我一次，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你講?！?

“現(xiàn)在說也是一樣的?！?

她走到門口停了一下，智能門發(fā)出允許通行的滴滴聲后，頭也不回：“你需要調(diào)節(jié)一下，用最好的狀態(tài)來聽我說那些話?！?

………

幾個小時前原初墨的話，一直在她腦海中徘徊，她憂心事件是否還有更可怕的變故。

然想來想去，依舊是徒勞。她已經(jīng)把最壞打算來回推理了兩遍，所得出的結(jié)論，都不足以對她產(chǎn)生多大威脅。

那原初墨這話會是什么意思呢？

望著窗外美麗的太空異景，她只覺頭一陣陣發(fā)暈，心跳漸漸失衡。

很奇怪，今天越離聯(lián)邦近，宮泠就越覺得不安。心里頭空泛泛的，有種驚惶失措的無力感。

到底是怎么了？這種令人討厭感覺，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體驗…

她手慢慢緊握，手和心都緊繃到了極致，面上只有一片寂然。

“怎么了？”

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的唐堯，親昵地將頭放在她的肩膀上，一手穿過她的腰把她圈住，一手覆在她手背上。

干燥的溫度從掌心傳過來不過幾秒，整個人掛在她身上的唐堯，擔(dān)憂地問：“在想什么？”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原初墨說有話對我說?！?

“嗯，然后?！?

“可是我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她會說什么?！?

他眉頭皺了一下，好心勸慰：“想不出那就不想了，到時直接聽她講?！?

“…也有道理。”

“那就給我笑一個！”

“不想笑。”

這時，身后發(fā)出了水壺提示音。她立即靈活地竄出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往里走。

片刻，端了兩杯熱茶出來，把更清淡的一杯遞給他，“不過我剛才莫名發(fā)覺她跟我有點像。”

唐堯無言，這兩人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好嗎？

“她從前有什么不好的經(jīng)歷嗎？”宮泠又問。

杯子被熱水熏得有些燙手，他喝了一口，隨手放在邊上。

遲疑地說，“…硬要說的話，我都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樣的心理承受力，來如此忠誠聯(lián)邦?？赡阋f她一點不在意那事兒，她卻一直怨恨著很無辜的宮曜。”

“這么復(fù)雜，還有宮曜有關(guān)系？”

簡單敘述了些，他得出結(jié)論：“…反正是我的話，即便還是愛著聯(lián)邦，心里也會有個抹不去的疙瘩，沒法做到像她這樣?！?

宮泠聽后嘆息，“如果是這樣，我大約理解她哪里和我像了?！?

又是一句相像，他怎么不知道這兩人的關(guān)系這樣好了。

不知心里為何，他說，“那我們倆像不像？”

她思都不思考，當(dāng)即判斷，“不像?！?

這表現(xiàn)實在出人意料，他心情暗沉，又問：“一點可能都沒有？”

她瞄他一眼，再次否定：“絕不可能?！?

“……”

久久，他聽見了對方一聲嘆息，修長的手指搭在他的臉上，“你身邊，一定會有個人陪著?！?

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