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南郊。
身材肥碩的趙高在心腹甲士護衛下,正在東郡西郊山嶺下一座涼亭小憩。
嬴政統一六國后,四處開疆拓土,占領百越匈奴之地。大秦帝國,疆域空前遼闊,遠遠超過周朝統治區域,西接大漠,東臨大海,北鄰匈奴,南抵南越,再這樣遼闊的疆域內,同一季節,東西南北四方卻是不同的氣候。
正當上郡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扶蘇在天狼城中身穿皮襖,猶覺寒冷時,遠在長江以南的東郡,雖然已經入秋,卻是燥熱無比,蟬鳴蛙叫,仿佛盛夏時節。
這樣的天氣可是苦壞了身材肥碩的中車令趙高。
趙高只穿了件輕薄麻衣,腳踩茫鞋(1),此刻正坐在涼亭下納涼,汗水順著臉頰嘩啦啦往下流,他舉起水囊不斷喝水,仍覺得燥熱難耐。
常年在咸陽養尊處優,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突然來到東郡,趙高感覺很不適應。
站在趙高旁邊的眾甲士更是苦不堪言,這些甲士身穿鎧甲,在酷暑中完全是蒸桑拿的節奏。
盡管如此,卻沒人敢輕易脫下鎧甲。
甲兵遭到附近野人(2)襲擊,數十名野人發射弩箭,將趙高手下三人當場射死。
雖然襲擊他們的野人全部被殺死,但死亡的恐懼已在眾人頭頂籠罩。
直到現在,趙高才明白,始皇帝陛下為何連年東巡,為何每次東巡都要興師動眾。
東郡已經不在秦帝國控制范圍,成為楚南蠻的天下。
殺死御史后,趙高一面派人尋找叛逆首領張良,一面帶著這些甲兵如喪家之犬,在東郡四處奔逃。
趙高沒有想到,自己會陷入今天這樣的窘境。
至于東郡郡守,根本無視趙高,借口不曾聽聞始皇帝詔令,將將趙高派去聯絡的甲兵斬首,還四處打探趙高消息。
這位始皇帝信任的郡守已經徹底倒向六國叛逆,他只把趙高當成是始皇帝派來東郡的心腹,恨不能將其斬盡殺絕。
趙高暗暗慶幸沒有親自去郡守府邸,否則大秦中車令怕是會被人當做投名狀,砍下腦袋,送給六國叛逆。
他意識到必須盡快與張良聯系,說明事情原委,否則待在東郡只有等死的份。
派去搜尋張良的心腹有去無回,東郡郡守又充滿敵意,趙高感覺很是不安。他頗有些后悔殺掉王鑫投靠張良,如果留在咸陽,或許會好點吧。
燥熱的天氣讓跟隨趙高一路搏命的心腹甲兵們頗為煩躁。
他們熟知大秦律,殘殺御史,串通叛逆,擅離職守,任意一條都是殺頭滅族的大罪。
不過現在已經跟趙高上了賊船,說這些也沒有意義,只有一條路走到黑,說不定還能搏出個錦繡前程。
何況趙高給他們的許諾,實在是太過誘人。
“韓國公子張良手握雄兵,在東郡經營多年,將來能否平定天下的,就是此人!“
“嬴政命不久矣,待他死后,天下大亂,只要我等與張良共同起兵,一戰而勝,諸位都是功臣,裂土封侯,不在話下!天下三十六郡的土地女子,任由你們挑選!”
趙高擦拭額頭汗滴,對身邊不足百名甲兵打氣道。
甲兵們表現得冷漠,眾人耷拉腦袋,似睡非睡,甚至有些人翻白眼望向趙高。
類似這樣的話,趙高已經給他們說了很多遍。
實際上,從離開咸陽時,中車令就開始開始說,裂土封侯沒看見。這些心腹甲兵在出去始皇帝派來的御史后,驚奇發現,自己成了喪家之犬,被人四處追打。
而傳說中的韓國公子張良卻遲遲沒有現身,不由讓人滿腹狐疑。
眼前這將近一百名甲兵是趙高最后家底。這次被嬴政派遣到東郡,事發突然,趙高來不及召集更多舊部,只帶了最精銳的甲兵。
當然,中車令現在最大的籌碼當然不是這些甲兵,他還掌握著大秦最重要情報,比如咸陽城兵力部署,秦軍作戰計劃等。
這些情報,對張良來說,恐怕比數千精兵更為珍貴。
“趙大人,有人來了!”
聽見有人大聲喊,趙高抬頭望向遠處,卻見一個頭戴蓑笠,身披麻衣的年輕人徑直朝涼亭這邊走來。
黑壓壓一片手執兵刃身披鎧甲的武士緊跟在年輕人身后,更遠處,還有約莫百余名弓手。
“趙大人,怎么辦?”
趙高手下甲兵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他們人數只有百人,各人失魂落魄,動起手來,根本不是來人對手。
趙高強作鎮定,吞了口唾沫,環顧四周。“都不要亂動!”
對面甲兵繼續朝涼亭逼近,仿佛并不把這邊一百多號人放在眼里。
“大人,是張良!”
趙高手下甲士中有人在博浪沙見過張良,對這位六國叛逆印象深刻。
“張良,”
趙高額間滲出細密汗珠,這兩天他一直派人搜尋張良,現在真正見到本尊,卻被對方強大氣場震懾,一陣莫名的緊張。
他努力讓自己表現的鎮定一些,抽出腰間長劍,握在手中,他雖是閹人,卻生的高大粗壯,也懂得用劍,動起手來,斬殺一兩個甲兵還是不在話下的。
轉眼之間,張良已然走到涼亭下面,在眾目睽睽下,徑直來到趙高身前。
見趙高正用寶劍指向自己,張良淡淡一笑。
“你就是趙高?你派出去找寡人的人正在東郡城中,你為何要留在荒郊野外?”
張良邊說邊將蓑笠摘下,趙高微微一震,他看到蓑笠下面是一張年輕俊朗的臉,生的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呵呵,怪不得東郡郡守不肯放過我,原來你們早已串通一氣!皇帝陛下讓我來捉拿你,蒙恬大軍不日即將南下!”
趙高握住顫動不已的寶劍,硬著頭皮道。實際上他心中暗自慶幸,現在看來東郡已然淪陷,幸好自己當機立斷,殺掉王鑫,交了投名狀,否則現在連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不在咸陽好好做你的中車令,卻要跑來東郡送死!既然來了,又不想死,就要服從寡人!王鑫現在何處,聽說被你殺了?尸首呢!”
張良根本沒看那把指向自己的長劍,仿佛站在眼前的趙高也是不存在的。
“寡人?”趙高一臉茫然望向張良,他已經很久沒聽到這種稱謂了。
這時從張良身后閃出個胡須花白的老者,對趙高怒罵道:
“不得無禮!見到韓王,還不下跪!”
黑壓壓的甲兵弓手蜂擁而上上來,將趙高與手下團團圍住。
“放下劍!”
振聾發聵的命令下,中車令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咣當聲響,趙高拋下手中長劍,部下甲兵紛紛效仿,將長戟短劍丟在地上。
“跪下!”
趙高頭頂冒汗,攥緊拳頭,最終跪了下來。
張良見四周跪倒大片,悶哼一聲,面無表情道:
“等到寡人攻入函谷關,掃平咸陽,便要自稱為朕了!寡人再問一遍,王鑫現在何處?“
趙高忐忑不安道:”埋在城郊荒野,”
“刨出來,梟首!寡人要用他祭旗!”
張良說罷,劍眉微揚,抬頭望向趙高,“大秦中車令的腦袋可值錢多了,你若再敢與寡人討價還價,寡人便將你也砍了!”
注:1茫鞋,即草鞋
2:,野人:古時對農民的蔑稱